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昏迷之中苏醒。
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位美丽的女人,年华。她坐在我的身边注视着我,明眸中带着无限温柔。
我向年华微微一笑,之后上下打量,发现自己身上已穿了衣服,正躺在一张大石床之上。石床很寛敞,形状四四方方,长阔皆足有六尺,石面看上去似是冷冰冰的,可是我躺在上面却不觉半点冰冷,反而感到石上渗出一阵阵暖流,暖流渗入我的背部,再由背部渗到身上各处伤口,伤口的痛楚顿时大减。我继续打量四周,又发现原来正身处一房间之内,房间布置颇为简陋,只有几件竹制家具,虽简陋但倒十分整洁。
「这里是度生楼的厢房。」年华说。
我「嗯」了一声,开口问年华:「我昏迷了多久?」
年华一脸疼惜的说:「三天三夜了。」
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三天三夜?不可能吧。」我想爬起床跟年华正面对话,但当我稍一挪动身子,顿觉全身乏力,爬不起来。
年华连忙轻按我的肩头,叫我乖乖躺在石床上休息,又说:「你昏迷太久啦,身体还未适应过来,别急着起床。而且你的伤势刚好,元气又未完全恢复,你就多休养一阵子吧。这大石床是灵界之物,叫作「长生石」,具有治疗灵体的特异功效,对人类也有一定作用,只要躺在石床上,石上自然会发出一种治愈伤口的能量,对你的伤势挺有帮助的。」
我惊叹着︰「原来这块石头这么神奇喔,」我低头细细观察身上伤势,惊觉已好了十之八九,心下一喜,抬头向年华说︰「妳看,我的伤口都没什么大碍了,这张石床真神奇,」我忽发奇想,佻皮地说︰「这「长生石」该不只一块吧,你们还有多少存货,我躺着这一块就留着给咱们,有多的都拿去拍卖,依我估计啊,一块就能卖个天价了。」
年华白了我一眼,笑骂我︰「你这想法我一早就想到了,有多的话我一早拿去卖了,可惜「重生石」十分珍贵。据快爷说,这「长生石」是由灵界的石头制成,这种石头在灵界也极为罕有,数量十分稀少,所以长生石即使在灵界也视为至珍,产量极少,人间的话更不用说了,就只有一块。」
我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欵,发财大计又泡汤啦。」
年华笑说︰「你先专心养伤吧,不然怕你发了财也无福消受。」
「也对喔,」我突然想起赵爷,还有秦夜尽,便问年华﹕「赵爷和尽呢,他们在哪?」
「赵爷今天一大清早就启程回去灵界了。」年华神色有点落寞,看来应是舍不得跟快爷分开。
「去多久?」
我一问之下,年华显得更落寞了︰「他没有跟我明说,只告诉我会速去速回。」
我安慰她︰「姐不要伤心,快爷言出必行,相信他一定尽快回来陪妳。」
「希望吧。」年华心情似乎略有好转,向我嫣然一笑,说︰「你这个年轻人挺体贴的,见我不开心就马上安慰我。」
我咧着嘴说︰「那要看谁,遇上大美人当然要体贴啦。」
真的,女人都爱别人赞美。只见年华见我称赞她为大美人,似乎十分受落,张嘴大笑,但嘴里却骂我︰「口甜舌滑,看来要重新审视你的人品了。」
「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算你不是好人,也绝不是坏人。如果你是坏人,秦姐??是绝对不会救你一命的。」
「哦,原来她只救好人,不救坏人。对了,秦去哪了?」
「她去了附近的丛林里头静修,算来已去了一个早上呢,应该快静修完了,到时你就可以见到她了。话说回来,若不是她在你昏迷的时候及早帮你治疗,你伤愈的速度就不会这么快。你稍后见到她,真要好好感谢她。」
我「嗯」了一声,然后回想起昏迷之前,倒在她怀里的那一刻的感觉。
那一刻的感觉,是多么的奇妙。
由于秦是灵体之身,所以倒在她怀里时,肌肤上传来的感觉,是冰冷的。
但同时,我又感觉到一股暖意。
我不确定暖意从何而来,也许是她灵体内发出的灵气,也许是我的幻觉,我不肯定。无论如何,那一刻的感觉是很奇妙的,更令我至今也无法忘怀。
到后来,我更发觉,原来那一刻,居然是令我终生难忘。
但那是后话了。
「郎?」年华轻拍我的的手臂,呼唤着我。
我回过神来︰「嗯?」
「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我随便回应她,接着转移话题,「那一对「毒菇」兄弟呢,他们又身在何方?」
年华禁不住噗哧一笑:「什么「「毒菇」兄弟,那两个麻烦人啊,我也不清楚他们跑去哪了,反正眼不见为净。」年华顽皮地吐吐舌头。
「也对,那一双毒菇的确烦人。姐,快爷不是毒菇兄弟的师父吗,为什么好像老是对他们诸多忍让呢?我蛮好奇的。」
「事必有因,」年华瞧着远方兴叹着。过了一会,才跟我细诉箇中因由。
原来,独孤兄弟的生父,正是赵一快生前的生死之交,名字叫作独孤至诚。
独孤至诚与赵一快在当时的江湖上齐名。一个人称「狂妄刀客」,另一个则人称「痴情刀客」。
独孤至诚确实很痴情。他醉心刀术,也热爱刀,对刀的热爱恐怕连赵一快亦犹有不及,他简直视刀如情人,视刀如命,甚至比自已的性命更重要,对刀的爱已到了痴情之境。
独孤至诚也好酒,他爱所有美酒,他爱酒如命,甚至醉死也甘愿。
然而,独孤至诚一生最爱,始终是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在江湖上亦同样享负盛名。女人名叫绮萝。绮萝是有名的侠女,也是受江湖中人一致公认的大美人。
如此一位出色的女人,别说独孤至诚,换作任何男人都甘心对她付出痴情。
一次江湖上的偶遇,独孤至诚结交了赵一快这带刀浪人。二人都爱刀,爱酒,爱??女人,可说是臭味相投,因此才初相识就已成莫逆之交,联袂醉酒当歌,围炉煮酒,闯荡江湖。
本来,两人可以一直一起快快活活度过江湖岁月,但赵一快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赵一快年少时十分轻狂,十分风流。
他很容易爱上别人,别人也容易爱上他。
他爱上一个不应该爱的女人。
其实,爱一个人,本不应分该或不该。但人总爱令单纯的爱变得复杂,人总爱将爱情跟其他事情扯上关系;如地位,种族,外形,性别等各种条件,规范。
还有伦理。
许多时候,相爱的爱侣若干犯了伦理中的道德的规条,爱侣就变得无法相爱。
赵一快正是如此。
他爱上了他的嫂嫂,绮萝。
当他发觉自己爱上了嫂子之后,他马上将爱意深藏于心,半点不显露出来。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份爱是要命的。
但真正要命的,却是绮萝竟同样爱上了赵一快。
真要命。
幸而,绮萝跟赵想法一致,她深深明白,她跟赵是万万不能相爱的,她也把对赵的爱意藏于心底。
但不幸地,酒能乱性。
某一夜,赵与绮萝举杯共醉,醉后便容易令人冲动,也容易令人糊涂,二人就在那一夜一同释放压抑已久的激情与冲动,干下了糊涂之事。
事后,二人都坦承深爱着对方,但又怕伤到独孤至诚的心,所以只一直背着独孤至诚偷偷相爱。
可惜,二人的奸情终被独孤至诚识破。独孤至诚伤心欲绝,万般悲愤,当埸引刀自刎。而绮萝因为自己的不忠害得丈夫自寻短见,万分自责,随即步亡夫后尘,自绝于亡夫身旁,临终前向赵一快托孤,求他将当时仍是婴孩的独孤兄弟抚养成人。
当时,眼见挚友和至爱在自己面前死去,赵一快也非常自责,难过。赵觉得至诚和绮萝的死是他一手造成,假若不是绮萝临终托孤,有责任在身,赵早就在那时当埸自尽了。自此之后,赵性情大变,轻狂不再,一心完成故人遗愿,养大那对双胞胎。可能是出于内疚吧,他对留声留影很是宠爱,又处处忍让。虽以师徒相称,实际上却视两兄弟如亲子一样,可是宠爱过头就变成娇纵了,使到那兄弟俩任意妄为,品格顽劣。到了赵一快与兄弟俩相继身故,由人化灵,又一跃而成渡鸦,仍旧形影不离,直到现在。
「经过大概是这样。」年华说。
我恍然大悟:「难怪快爷那么容忍那双毒菇了,原来是出于愧疚。」
「是的,」年华叹说,「可是快爷也内疚太久了,事发已过千年,难道不应把憾事放下吗?」
「是啊,都隔了那么长的时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再自寻痛苦?」
「内疚一生已够人折磨,还要继续内疚千年万年,内心要有多坚强才可以这样?」年华为赵一快所受折磨慨叹不已,我亦不禁被年华感染,跟她一同摇头叹息,静默无言。
良久,忽听得房门外传来异响,似乎有人在门外徘徊。
「谁?」年华叫嚷。
门外人并未即时回应,隔了数秒才见到那人推开房门,伫立在门槛之后。
来人是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女孩。
我侧头观看女孩,见她个子瘦长,肤色相当黝黑。我想看清女孩的长相,可是女孩把头垂得低低的,教我无从瞧清楚她长相如何。
年华一见那女孩,脸上就露出笑容,又向女孩说:「风玲过来,跟郎我哥哥打个招呼。」
风玲缓缓抬头,面朝着我,我一看她的长相,不由暗自震惊。
她的长相并不丑陋,反而长得颇为清秀,使我震惊的是她面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伤疤由女孩的额尖直达嘴角,显然是由利器所造成。
风玲似乎察出我看见她的面庞后神色有异,马上回复本来模样,一声不作,默然低头。
「孩子别怕,哥哥是好人呢,快来跟他当个朋友。」年华向风玲招手,不停鼓励那孩子亲近我。
我本想附和风玲,谁不知口还未开,就见风玲一溜烟似地自门外逃跑至不知何处。
看着风玲逃去无踪,年华对着我苦笑说:「这孩子向来怕生,你不要介意。」
我连忙摇头不迭:「怎么会呢??,应该是换我向她道歉才是,刚刚我一看到她脸上的伤疤,我,我就忍不住变了脸色。不知道她会不会难过。」
「你别放在心上,那孩子好坚强的。不过她的身世真的,唉,真悲惨得难以想像。郎,谁想到一个才刚满八岁的孩子居然会有轻生的念头?」
我怔怔地说:「真想不到。」
「她跟你一样,都是在自杀的时候遇上秦姐,给秦姐救回来。」
「她老是救人吗?」
「嗯,她救的人可多呢,但是有的救不了,有的救了又去轻生,有的救了之后就不知去向,总之她救了许多人命就是了。」
「那风玲的身世有多悲惨?」
「悲惨得说不出口。」年华苦涩一笑。
「不说也好,反正惨事我都不想听太多,徒难过。我也有点累了。」我伸着懒腰说。
年华一听我说累便马上说:「那你先休息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再见。」
「再见。」
年华跟我道别后径直转身离去,可是才刚踏出半步,就见风玲推门重回房内,趋前到年华身旁,一脸焦急的拉扯年华的衣角。
年华见风玲神色有异,赶紧问她:「有什么事情,快告诉阿姨。」
风玲吞吞吐吐的说:「外、外面。」
「外面怎么了?」年华追问。
「秦、秦姐。」
「她怎么啦?」年华紧张地问。
风玲没再回答,只一手拉年华衣角,另一只小手指着门口,示意年华跟她走。
「好,玲儿妳带我去。」年华牵着风玲小手,让风玲在前引路,带她步出房门。
我听见外面似乎有状况发生,又似乎跟秦夜尽有关,心下有点担忧,当下抛开疲累,霍然站起来,从后叫住年华:「等等,我跟妳们一块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