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头也不回便答我:「好,跟咱们走。」
我跟随她们走出房间,离开碉楼,经过湖边,穿过丛林,来到丛林口前的一块空地之上,一眼就看见秦夜尽和几名黑衣渡鸦并肩而立,正被一群为数不少的「焕」簇拥着,气氛甚是凝重。
风玲想迈步靠近秦夜尽,却被年华一手拉住她︰「孩子别过去,危险。」
我好奇问︰「这小女孩有「灵眸」?她看得见秦?」
年华答我︰「她没「灵眸」,她只不过从少与渡鸦为伴,跟灵魂待久了,就自然感应到灵魂存在。」
我「哦」了一声,不再打话,只静观当前形势,只见站在秦身侧的一名男性渡鸦朗声说﹕「这儿是咱们渡鸦重地,除渡鸦以外,任何生物未经咱们许可都不得踏足半步,你们这些「焕」都统统退后,否则别怪本使出手了。」
我看那一堆「焕」为数少说也有数百,当中有男有女,长相大多都上了年纪,有的长得还算是人模人样,有的却已不似人形,一张脸已是血肉模糊,五官歪歪斜斜,手脚畸形,应有尽有。其中有一个「焕」尚能保持人形,长得像个老伯伯,一听渡鸦使出言警告,就站了出来,向渡鸦们逐一作揖陪礼,口中说︰「大使误会了,我跟我的同伴都熟知这儿是禁地,又哪敢私闯禁地呢,我们只想在禁地前恭候秦大使现身,希望她能亲口给我们一个交代。」言尽,那老伯朝秦夜尽一瞥。
秦夜尽一如平常,本无表情,只说︰「端木伯你听着,我没有忘记你们,也没有忘掉你们的遗愿,我答应你们,我会尽快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先行回去吧。」
老者看来仍未释怀,眉头深锁说︰「秦大使妳这番话讲过不下几遍了,每一次您总说尽快尽快,讲了好几年了,还是未能帮咱们达成遗愿,算是我还能等,我的弟兄都等不了,您看,咱们有好些弟兄已为执念所噬,人体渐失,再过些日子就得化成患了。」
那男渡鸦对老者所言甚是不满,一脸不悦的说︰「大胆,你这是在责怪秦大姐吗,大姐已尽力帮你们达成遗愿,找不出线索也非她所愿,何况若是你们肯放下执念,自愿到灵界静修,又何须有劳大姐超渡你们这班「焕」?你们凭什么怪她?」
被渡鸦使一轮抢白,老者登时一凛,只嗫嚅说︰「可、可是…」
那渡鸦又说︰「别说了,滚,再唠叨就别怪本使动粗了。」渡鸦边说边磨拳擦掌,作势动武。
「别这様子,一鸣。」秦夜尽轻按一鸣肩头,劝阻他,惟恐他真对老者动手。接着,秦忽尔念出灵语︰「天灵地灵,细耳倾听,万灵之灵,灵光沐灵,灵光圣浴!」浴字一出,天上蓦然落下一道五彩光芒,普照大地,又射到群「焕」身上,「焕」一经灵光沐浴,身上戾气、郁闷登时大减,面目也不再像先前狰狞。
一众「焕」齐向秦夜尽道谢︰「谢大使赐予灵光!」
秦夜尽一挥衣袖说︰「不谢,你们在灵光之下多淋浴一阵子吧,灵光可化解你们心中戾气郁结。沐浴过后快离开这里,别作逗留,事情若有进展我自会通知你们,不用联袂找我。」
群「焕」都不再为难秦,纷纷说︰「明白了,辛苦大使。」
秦夜尽转头吩咐一鸣︰「你跟几个兄弟留守在这,直到这群「焕」离开为止,辛苦你们了。」
「遵命。」一鸣向秦敬了个礼,秦只略一点头,便转身走到我的所在,淡淡然看着我︰「醒了?身子觉得如何?」
「还好,谢谢妳。」
「谢我什么?」
「谢谢妳帮我疗伤。」我衷心感激她。
秦夜尽语气平淡说︰「不谢,你没事就好。」
我本想多说两句,却被年华所阻。她拉着秦的衣襟,神色甚是紧张︰「怎么办,那班「焕」再得不到超渡就肯定变患了,到时只能动武解决他们。姐,这不是妳乐见的吧。」
「当然。」秦夜尽缓缓摇头。
「那妳可有头绪?」年华追问。
「有是有,可是,」秦夜尽挥手说︰「先回度生楼再说。」说完便一脸怜爱的细看风玲。风玲似是感应到秦之关注,素来愁眉苦脸的孩子此时罕有地露出一抺笑容。
风玲笑,秦夜尽也笑,笑意中却带着怜惜。半晌,秦抬起头,眼望前方说︰「走吧。」
「秦大使请留步!」后方传来端木伯的呼喊。
秦夜尽转身,话语中有些晦气︰「又怎样啦?」
那端木伯面有怯色︰「其、其实我还有事相求大使。」
秦夜尽摊手说︰「有话便说,别吞吞吐吐的。」
端木伯赶紧说︰「知、知道大使。前几天,我忍不住去探看还在世的老伴,一看她可心疼死我了,她整个人又消瘦又憔悴,又茶饭不思,心情还差到极点。唉,她也不想弄成这样子啊,女儿失踪了,老伴又过世了,留下她一个无亲无故,孤伶伶的老太婆,真可怜。」讲到后来,端木伯禁不住抽噎起来,泪水涔然而下,掉落到地上,有如滴水成冰,化成一颗颗透明的晶体。
我看在眼里,暗自称奇,原来「焕」也会流泪。但细心一想,「焕」正是由人所变,人会流泪,「焕」自然一样会流泪了。
秦夜尽看着老伯哭哭啼啼的,显得有点着急,说︰「好啦,好啦,你别哭,你究竟有何要求?说。」
「我想大使能不能派个人去探望我老伴,陪她聊聊天,听她唠叨一下,让她心情好一点。」端木伯说。
「行,我会派人去,你放心。」秦爽快答允。
「谢谢,谢谢大使。」端木伯由衷说。
「走。」秦随即回身离开。
三人加一个渡鸦一路同行,返回度生楼内。一进楼内,年华便对风玲说︰「孩子,今天温习了没?」
风玲摇头。
「那快上楼去温习,乖。」
风玲向年华点点头,随后偷瞄我一眼,对我挥了挥手,跟我道别。
我什喜,伸手去摸她的头,柔声说︰「将来有机会的话,哥哥带妳去外面玩,好么?」
风玲轻轻点头,之后就独自上楼去了,余下我和年华,秦三人留在大厅。
「要不要喝杯茶?我帮你去泡。」年华问我。
「不用了,姐,我不太喝茶。」我答。
「华,我想喝酒。」秦夜尽忽地说。
年华一愕,接着马上说︰「好,我替妳拿。」说完就急忙往厅外跑去。
「难道妳要学快爷般,要喝下酒中回忆?」我半开玩笑说。
「不,」秦夜尽身子霍然离地而起,飘浮于半空之中。只见她在空中托腮躺卧,侧头呆望厅内那一幅画中的黑色漩涡,眼中满是怅惘之情,又说︰「心烦,想喝酒。」
「何事心烦?为了那些「焕」?」
「正是。」
「那群「焕」数量挺吓人的。」
「点算过了,足有七百二十一人。」
「数量真多。」
秦夜尽不以为然︰「每一天在世上离世的生命又何止几百?至少有十数万吧。当然,不是任何人死后都可由人变作灵魂,变作「焕」。」
我一脸错愕︰「什么?我还以为人死后都可成为灵魂。」
「当然不是。若那个人在世时浑浑噩噩,毫无思想,脑袋一片空白,有如行尸走肉的话,那人就不具??有灵魂。到他死后,他就徒留一副臭皮囊,再无别的,不会再有延续生命的机会。」秦向我详细解释。
「世人有谁不是浑噩一生?又有谁不是挂着一个糊涂脑袋过日子?」
「你说的对,因此,世上凡人,大约万人之中才有一人可由人化灵。」
「嗯哼。」
「但有别的原因,凡人可成灵魂。」
「什么原因?」
「执念。」
「执念?」
「对,执念,」秦夜尽凌空一翻身,翩然落到地上,在地上盘膝而坐,续说﹕「因为执念,令他们成「焕」,因为执念,令他们坚拒赴灵界修行,展开新的生命,反而执意苟存人间,更宁可身陷成「患」之险。」
我还待开口,却见年华现身,又见她手里提着一壶白酒和两只酒杯,娇声叫嚷着:「酒来啦。」
「看来是好酒,我也来一点。」我说。
不料秦夜尽五指一张,白酒壶已被她吸至手中,朝我说:「酒能穿肠,少喝为妙。」话方完,秦随即将壸中酒一饮而尽,半滴不留。
我呆呆地直盯着她,一时无话可说。
秦夜尽轻声叹息:「真怀念以前酩酊大醉的日子,化灵之后就没有醉过,真可惜。」
我忍不住说:「没法醉妳还喝。」
秦两眼圆睁瞪着我:「你管我。」
我被她瞪得直发毛,马上噤声,不敢再惹她。
隔了片刻,秦夜尽方继续诉说未完的话。
她说,那一群焕是由近年来相继身亡的人变成。他们在生之时,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大家都互不相识。
但,他们都心怀同一个执念。
他们生前皆已为人父,或已为人母。而他们的儿女同在人间突然消失,沓无音讯,直到现在。
「焕」们皆执意寻回儿女,哪怕是尸首也好,否则绝不心息,不甘愿赴灵界报到。
秦夜尽对此事头痛不已,也心痛不已。经过连番追查,也找不出儿女们的下落。
然而,秦夜尽心知肚明,大部分的儿女应已死于非命,死后的灵魂更被吞噬了。
秦心里清楚,是巫教吞噬了儿女们的灵魂。
这不是头一次了。
千百年来,她跟巫教交手无数次,令她深谙巫教底细,熟知巫教有一个死亡仪式。
一个活人祭!
巫教会先挑选一群年轻男女,然后掳走他们,将他们凌虐至死,最后以年轻男女的灵魂当祭品,献祭给巫教的惟一的神,永劫。
多年来,秦夜尽曾经多次阻挠巫教这种残忍的祭礼,但始终未能完全制止,因为巫教之中人才济济,实力非凡,行事又狡猾诡秘,使她难以杜绝巫教的恶行。
秦夜尽本想将事实向「焕」们和盘托出,但又怕他们知道真相之后会做出蠢事,一时冲动之下自行去找巫教算账。到时「焕」的下埸肯定比他们的子女来得更凄惨,这绝非秦所愿,也是她心烦的事。
但到近来,秦再行追查,发现「焕」的子女当中,有少数人的失踪似乎跟巫教无关,反而跟一个帮会有关。
帮会名叫「黑桥」。
「黑桥?我好像在哪听过。」我闭目苦思,想从脑中找出有关黑桥的记忆,但经过一番思索,仍然记不起来。
「黑桥向来干的都是非法勾当,但总算盗亦有道,太过份的事倒是从不沾手,直至近年来,他们才开始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贩卖人口。」秦解说。
「妳怀疑是黑桥掳拐了焕的儿女?」
「虽不中亦不远,我查过,那些子女当中,有一部分人曾经和黑桥帮中的人有来往。华,我想要关于黑桥成员的资料。」秦夜尽吩咐年华。
「没问题,资料在档案室,我替妳去拿。」年华一口答应,径自上楼而去。
秦夜尽斜眼看我︰「我想你替我查探子女们的下落。」
我张大口,指着自己说︰「我?」
秦夜尽面露不悦︰「怎样?你不愿意?」
我坦承︰「当然啦,妳也说他们的下落肯定跟黑桥有关,妳叫我查探,岂不是要我惹上黑桥那帮人?大姐,黑桥可不是善男信女耶。」
秦「啧」了一声︰「以你现时实力,别说是一个帮会,哪怕是一支军队你也有能力应付了,怕什么。」
我执意推搪︰「可,可是,对了,为什么叫我去呢,妳可以亲自去啊。」
「我另有要事办,分身不暇,弟兄们又各有各忙,若我可分身就不用求你。」秦露出无奈之色。
我眼见她这般无奈,又念在她三番四次出手救我,心肠一软,便一口答应她︰「好吧,
这事就由我去办。」
秦脸上掠过一丝喜悦之色︰「好,等华回来,你看一下她手头上的资料,资料中有几个是黑桥的重要入物,你朝这班人物追查下去,必有所获。」
我吐了口气,懒洋洋地说︰「好吧。」
「其实,我尚有一事要你去办。」秦眯着眼说。
「还有!」我不由得高声疾呼,「大姐,妳的差事也太多了吧。」
「不多,叫你多干一件而已,别推三搪四。」秦狠狠朝我瞪眼。
我拿她没法子,只好说:「行,行,行,谁叫我的命是妳救回来,妳說吧。」
「这就对了,」秦甚是满意,「乖乖听命不是挺好,当个乖宝宝吧。」
「屁咧,谁当妳的乖宝宝,有屁快放。」
「去端木伯的家,看望他家老婆,跟她聊聊,听她有什么需要,尽力帮她完成吧。」
我耸着肩说:「现在我正业是侦探,有空余时间就当义工,生活真是太充实了。」
秦白了我一眼:「啰嗦。」
此时年华从楼上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牛皮袋子。她把袋子递给秦:「姐,给。」
秦未有接过袋子:「把袋子给郎吧。郎,打开看看。」
我从年华手中接过袋子,把袋子打开。
袋子里有一支usb,还有几张照片。
我乍看其中一张照片,不由心头大震。
因为,照片中的人,竟然是我的故友。
狄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