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容易,面对却艰难,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人,总不爱艰难的事。
我是人。
我不会例外。
然而,她却叫我不要放弃,不要逃避。
她是渡鸦。
她叫秦夜尽。
「别放弃,挺住。」
「挺不住了,我好痛,又怕,他的刀太可怕了。」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我真的不行了。」
「相信我,你可以的。」
你可以的。
简单的一句话,对我而言却意义非凡。
从少到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你可以的。」
从来没有人相信「我可以」。
甚至连我的挚友,花纹也如是。
不能怪她,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可以的」。
「我可以的?」
「对,你可以的。」秦夜尽再说一遍。
「我可以的。」我默默在心中说了一遍。
我重新紧握大刀,奋力抵抗扑面而来的艳阳之火,以及被火舌灼烧的无边痛楚。
我不知挨了多少痛楚,也不知挨了多长时间,也许不过是数秒之隔,可是我恍如挨了数个世纪般长久。
终于,我挨过了最难捱的时间,我感到卷来的火舌渐渐变弱了,金光也渐渐微弱了一些。
「郎,是时候了,留影的灵气正在衰竭,他的火与光也逐渐衰弱。快,全力靠近他,给他一个迎头痛击。」赵一快再三给我提示。
我缓缓往前迈步,迎着火,迎着光,一步一步迫近独孤留影,每一步都行得非常艰辛。
火与光纵已减弱,仍可炙痛我,刺痛我的眼睛;纵跟独孤留影相距不远,却有如行过千山万水,仍未行到尽处。尽处未到,我已被漫天火舌灼遍全身,留下无数伤疤。一路走来,就和我的人生恰恰相似,人已将至中年,一路跌跌踫碰,弄得遍体鳞伤,仍然不知何时才走到彼岸。
「挺住啊,郎,快到了,一点,只差一点而已。」秦夜尽的声音再度传入我脑海之中,冰冷的声音中却尽是激励之情,鼓舞着我继续前行。
到了。
真的到了。
原来,只要一路坚持,坚持走下去,最后,你真能够走到彼岸。
终于,我来到独孤留影身前。
他看来十分疲累和虚弱。
他以半开半闭的双眼望我。
我不跟他对望,目光落在半空中的「艳阳」之上。
艳阳已经停止转动,艳阳不再是艳阳,它的火舌已吐尽,它的光也微弱得有如残烛之光,又有如它主人一样。
此刻的独孤留影好比一根残烛。
而我是狂风。
一阵狂风。
我将毫不留手,毫不留情地把仅余半点烛光的残烛吹灭。
我使出快意狂刀中最霸道、最狂妄的一式。
惟.我.狂。
「惟我狂」只攻不守,刀势一往无前,直取敌人性命方休。
我往独孤留影举刀便砍,一刀接着一刀,一刀比一刀重。
独孤留影鼓起余勇,重执艳阳,奋力招架,初时尚可勉强挡下我的攻势,可是挡不了几刀就力有不逮,接连中刀。
独孤留声眼看亲弟情况不妙,焦急地大喊着:「弟别怕,让哥来助你。」
独孤留影断然拒绝:「不用,我可以独力应付。」估计独孤留影应是为了面子才拒绝兄长相助。
又闻得独孤留声的喊声:「臭小子快收刀!你这是要取我弟的命。」
我不为所动,也不作留情,一直无情地挥动大刀,刀一直无情地砍中独孤留影的灵体。眼看他灵体已被我砍至肢离破碎,砍至残缺不全,化为碎片,我仍不罢休,一路无情砍杀下去。
那一刻,我几乎丧失了理智。
我已为「惟我狂」中的疯狂意识所支配。
还有我手中的大刀。
那一把诸邪兵。
它,看似死物,我却感应到它在跟我说话。
我仿佛听见它跟我说︰「这就对了,尽情的砍吧,疯狂的杀吧。本性,这就是你的本性。」
是吗?
是这样吗?
我真的本性若此?
我不确定,我根本弄不清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疯狂,嗜杀,当时??我只一心想把独孤留影斩杀于刀下。
而看那个独孤留影也应不能久活,看他的躯体已被我斩至粉碎,只剩肩膊以上的部位尚算完好无缺。
事后,秦夜尽告诉我,当时??的独孤留影的确离「死」不远。她解释,灵气,乃灵魂的生命之源,而灵体则用以保护灵魂生命之核心,「灵核」。假若灵气殆尽,就无法修复灵体,当灵体崩溃,灵核失去屏障,而灵气又同时尽失的话,正是灵魂最最脆弱之时。
而独孤留影当下的情况正是如此。
其实,我本意只想击败他,教训教训他,为赵爷出头,同时泄我心头之愤。
我势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我想停手,但我的身、心、手跟我手中的刀皆不受我所控。
我的刀仍照样如雨下般不断打在独孤留影残躯之上。
看情况,独孤留影应挨不过三刀之外。
「郎快快住手!」赵一快与秦夜尽见独孤留影势危,异口同声地大叫着。
我身不由己,径直挥刀,对他们的呐喊置若罔闻。
赵秦二人身子同时一晃,准备上前迎救独孤留影,却被另一人抢先一步。
来者是独孤留声。
他无声无息地亮刀。
刀名「无华」。
「无华」与「艳阳」相比,可谓风格各异。
「无华」,刀身漆黑如午夜,欠缺光辉,看上去也冷冰冰的,教人不禁心生寒意。
但,我丝毫不觉寒。
我只有狂。
我继续抬刀去砍独孤留影,势要将他砍成寸碎。
我未能如愿。
他的胞兄出手阻止我。
独孤留声手持无华,挡在亲弟前面,把无华平放于胸前,抵住了我的大刀。
两刀相抵,无华竟然生出一道诡异的吸力,一下把大刀牢牢吸住。我用力想把大刀抽回,却徒劳无功,大刀依然结实地黏在无华刀身之上,任我使出全力也无法抜刀而出。我心念电转,想松手弃刀,但无华刀上??吸力瞬间蔓延至我的全身。结果,不仅大刀被吸住,我的身体同样被无华深深吸住,难以抽身而出。
同时,我的灵气也受到吸力影响,一直自我体内流走至无华之上,再经过无华传到独孤留声身上。
只见独孤留声冷笑一声,把手中无华往后一拉,一扯,我登时身不由己地被他扯得踉踉跄跄,脚步不稳。我未及喘息,又见独孤留声一个扭腰,拖着手中无华,围着我团团乱转。
我的身躯和兵器已完全受独孤留声所牵制,他在转,我便不由自主跟着他在原地转动,如玩偶般受他的操纵,彻底丧失还击之力。
转动中,我更感觉到灵气正在逐渐流失,估计不消片刻,灵气就会统统流入到独孤留声身上。
独孤留声犹自拖着我如陀螺般不停转动,一脸自鸣得意的「嘿嘿」笑说︰「害怕了吗,我的「阴极刀」是不是很邪门,它就仿如一个大黑洞,可以吸取世上一切,包括你的狗命。」
「够了,留声。郎与留影胜负已分,你再跟他纠缠下去又有何意思?收手吧。」赵一快高声
劝告徒儿。
「这小子把我弟弟残害成这样,我当哥的岂可袖手旁观,当哥的一定要替弟弟雪恨,师父不必再劝弟子了。」独孤留声不理师父劝告,眼珠朝我一转,恨恨然说︰「臭小子手下不留情,我也无须留情,领死!」死字一出,独孤留声倏然加速转动,转啊转啊转的转个不停,在他带动之下,我也加快疾转,随着转动的速度加快,我的灵气也逐步加快流失,晃眼间已所余无几。不过几秒,我残存之灵气必然被吸至一干二净,后果堪虞。
危急之际,我又隐约听见大刀在「说话」。大刀说︰「吸吧,让那个邪门小鬼尽情的吸,看他还可以吸多少。」接着,大刀忽涌出一阵庞大无比的灵气,一路经过「无华」后传到独孤留声全身。
独孤留声马上脸色大变,面容扭曲,状甚痛苦,转动中的灵躯也顿时慢了下来。
「哈哈,小鬼修为果然太浅,灵气一旦吸过头,灵体就承受不住,出现反噬之象了。」大刀又在「说话」了。
回看独孤留声,只见他收刀,停止转动,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将无华往地上一掷。无华直插进泥土之后,刀中灵气立时将土地破开,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泥坑。
独孤留声不停喘息着,看他的灵体忽明忽暗,一收一缩,原来是要将体内过量的灵气泄出体外。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多余的灵气依旧残留体内,难以在一时三刻内彻底清除。
我趁他正分心之际,立马抢前出手,平举大刀,身子如旋风般旋转着,使出狂刀中的「狂风车」,席卷向调息中的独孤留声。
独孤留声见我来势汹汹,不敢与我硬拼,他先赶紧重拾地上配刀,咬着牙关,强忍反噬之苦,接着一边舞刀护身,一边左右腾挪身子,以避我大刀锋芒。
起初,独孤留声尚可勉强避开刀口,但我加快旋转,越转越快,加上留声本已力疲,动作开始迟缓,终于招架不住,接连中刀,灵体被我旋转的刀刃削成寸寸碎片。
独孤留声明知败象已呈,嘴里不禁求饶︰「住,住手,我认输了。」
此时我尚未恢复理智,因此对他的求饶置之不理,径自旋身舞刀,削他身上各处。
独孤留声转而向其恩师求救︰「师父救我!」
赵一快见徒儿亲口呼救,先是轻叹一声,接着飘然来到独孤留声身前,目光则落在我大刀刀尖之上,紧盯不放,随后突然出手,五指如钳,轻描淡写间已把刀口钳住。
我用劲想把大刀抽出,但不果,赵一快的钳制牢固异常,尽管我如何使劲抽刀也是徒劳。
赵一手钳制大刀,一手放在我肩上,向我温和地说︰「郎快冷静下来,比试已完结了。」语毕,一道柔和的灵气自赵的手心中直达我脑际之内。那一道灵气使我顿时清醒不少,杀气锐减,狂态也不复再,以致那诸邪大刀亦化作红光一缕,退回我躯体之内。
「好,很好,没事了。」赵一快满意一笑,随后转身以灵气逐一为两名徒儿疗伤。不须多久,赵已将独孤兄弟本已残缺的灵体重新愈合,骤眼看去,两兄弟恍若丝毫无损的样子。
赵一快沉着面孔,收起平素的和蔼笑容,对独孤兄弟厉声说:「速速返回楼里休养,别要给我找乱子。」
独孤兄弟互相扶持对方站起来,嘴里对赵唯唯诺诺,脸上却犹有不甘神色,二人经过我身边之时,更对我怒目而视,露出不忿之色。
我总是看他们不顺眼,于是横臂拦住他们去路,说:「你们好像各欠我两巴掌。」也不待二人答腔,我已出手如电,分别赏了二人两记耳光。
独孤兄弟怒极,立马要发作,身旁的秦夜尽见状赶忙上前,站在我和独孤兄弟中间,隔开我们,又向兄弟俩说:「你俩别再生事了,快走。」
独孤兄弟还在死缠烂打,忿忿地说:「妳走开,咱们怎可受这小子屈辱,咱们跟他拼了。」二人正待发难,却遭秦夜尽出言制止:「够了没!别没完没了的,快滚!」
独孤兄弟先是一怔,接着不怒反笑,齐声说:「好啊,妳居然替一个臭小子出头,还叫咱兄弟滚,咱们数百年的交情是白交啦。」
秦夜尽挥挥手,懒得跟他们争辩,只冷冷地说:「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你们离开这儿就好。」
独孤兄弟同时怒哼一声,终拂袖而去。
秦夜尽目送二人远去,如释重负似的吐了吐气,然后转身察看我身上伤势。
「你伤得不轻,让我替你疗伤吧。」她说。
我不理身上痛楚,只定睛看着她,低声说:「谢谢妳。」
「谢我什么?」
「谢谢妳刚才,刚才叫我,」我顿觉全身乏力,但仍以仅余的气力吐出最后三个字:「别放弃。」说完,我便倒在秦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