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骤然听闻赞扬之语,略一迟疑,也跟着说了一遍。他本是条爽朗憨直的好汉,对方若出言辱骂,他也只置之一笑,跟着学舌,浑不在意。但若让其自夸其德,心中却着实不安。
及至后来,大面包竟满口颂扬之辞,什么“沙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啊”,“是世间无敌的英雄”,“无数貌美女子愿以身相许...”等等。老沙直听得面红耳赤,大喝道,“住口!”接着歉然道,“恕在下无礼,这些话请不要再说了,听者受之有愧。这次我又输了,咱们还是打过吧。”
大面包道,“你这家伙可真怪,说好话却不爱听。好吧,就领教阁下的高招。”他顿了一下,说道,“对了,方才老弟是如何发现我的?”
沙僧道,“其实并没有发现阁下的形迹,不过虚张声势,正所谓兵不厌诈。”
大面包惊诧道,“原来你说瞎话,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唉,那我再躲起来好了。”
沙僧急道,“且慢!”同时飞身弹出,对方却已融入地中,踪迹皆无,气息消匿。他凝神感知,一无所获,暗自钦服这如鬼如魅的潜伏之术。
“你不是厚道人。”声音从左侧三丈外地中传来。
沙僧待要赶去,才迈出一步,便即止住,知道待自己赶到,对方早已走得远了。彷徨无计之时,随口说了句,“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只听身后一个憨憨的声音道,“你咋发现的?”
沙僧说那话时,无非死马当活马医,本未抱期望,不料却奏奇效。心知机会转瞬即逝,更不回身,反身倒纵,挥肘撞去。
大面包惊道,“你又玩儿我...”劲风扑面,呼吸窒碍,后面的话便说不出口。但听“砰”的一声,身子被撞飞了出去。
沙僧只觉触手处柔软之极,如中败絮。自忖这也下出手颇重,却不知是否有效。他一招得手,毫不停留,飞身追出。然而终究慢了半步,对手在地上一点,便又消失了。他叹了口气,微笑道,“何必遮拦躲藏,我已发现了。”
“哈哈,当我傻么?你倒说说我在哪里?”大面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起,此起彼伏,令对方猜不透其藏身之处。
“就在这里!”沙僧俯身击地,泥沙微起,脚下已裂出一道深缝。“蹭”的一声,一道黑影从中闪出。
大面包微露惊诧之色,眼中精光闪动,然而片刻又恢复方才那呆憨之态,“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过,阁下如何...?”
沙僧一笑,“我爱喝酒。”
大面包道,“我也好喝两口,尤其是甜滋滋那种的,就着海白菜和鱼豆腐,看着小人儿书,可滋润了。但那又怎样?”
“我因好饮,血液中含酒不少,身上亦蕴有酒气。”
大面包点头,“是了,你方才打那一掌,令我身上也有酒气了,虽然极轻微,却也能被你察觉出。”说着,叹息一声,“我只奇怪,你这人嗔念甚重,爱打诳语,嗜酒如命,还出什么家?不如还俗算了。”
沙僧道,“所以说佛门广大,连我这样的人也可收容。”
大面包道,“你既喝酒,吃不吃肉?”
沙僧道,“在下对酒菜要求不高,有时一个花生仁,也能喝三斤。不过偶尔馋了,也会和师兄弟一起吃炖猪肉。”
“猪肉?天蓬不会介意么?”
“二师兄心胸宽大,而且,那是他的提议。”
“尊师竟不管你们么?”
“我们背着师父吃的,但有一次被发现了,他也假作没看见。”
大面包笑道,“这师父可糊涂的可以,难得糊涂,或许正是其高明处。”
说话间,两人同时挥掌而出,皆是只攻不守,似欲拼个是同归于尽的。一声大响,各自在对方胸口印了一掌,劲力激荡之下,分别向后纵出。
沙僧感到一拳似打在柔棉之上,险些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大面包只觉对手身体结实坚硬有若金石,震得手掌隐隐生疼。彼此相视一笑,表面浑若无事,内里却都气血翻涌,颇不好过。
大面包竖指赞道,“金刚不坏体神功,果然了得。”
沙僧拱手道,“我虽不知阁下这是什么功夫,一样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面包蓦地见对方面现潮红,疑惑道,“脸怎么红了?”
沙僧昂然朗声道,“精神焕发!”说话时脸色愈红,直如重枣。
“咋又更红了?”
“我醉了。”
大面包摇头道,“不能,一般醉了的人都说我没醉。”猛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惊呼道,“醉罗汉拳?!”
沙僧呵呵一笑,目光迷离,神情茫然,脚步蹒跚的走去。
大面包心知这拳法似拙实巧,似有还无,虚实无定,变幻无方,且善以柔劲伤人,坏人经络,甚是厉害,不敢有丝毫怠慢。
沙僧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出手绵软,却已迫得对方连连倒退,口中兀自哼唱,“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
大面包心道,“我看你是灌多了黄汤,纯瞎胡闹。既如此,俺也不免唠唠又叨叨博君一笑。”念及于此,大喝道,“我请您吃饭,吃的是: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这本是相声中《报菜名》的桥段,他雅好此道,将之化于招式之中,一来扰敌,二来助威。与此同时,如暴风骤雨般向对方攻去。其口音清脆洪亮,将这段贯口说的如连珠爆豆一般,令本如惊涛骇浪的招式显得更具威势。
一刚一柔,一急一缓,双方打了个势均力敌。
“醉酒之状态一”。话音方落,沙僧拳法为之一变,势若疯虎,快如闪电。一面打一面大喊道,“欠我的三两银子什么时候还?我要征服世界!”
大面包心道,“我啥时候欠你银子了,况且好好的干嘛征服世界。”心中想着,出手不缓,口中说得愈发快了,“红丸子、白丸子、溜丸子、炸丸子、三鲜丸子、四喜丸子...”
若说沙僧方才的醉拳还有迹可循的话,此刻出手却如天外飞仙,教人无所适从。只见他时而狂笑,时而大哭,时而唏嘘,时而怒吼,神情变幻,招式莫测。
两人皆是口中呼喝,攻势凌厉,似是疯汉拼命一般。
大面包猛的跳出战圈,摆手道,“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