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轮西坠,残阳如血,位于长安城北五十里的郊外,刚毅凛然的老者与散漫洒脱的青年默默对峙着。这里偏僻荒芜,又常有毒虫猛兽出没,是以人迹罕至,偶尔只有几个艺高胆大的猎户,剽悍勇捷的健儿来此探奇冒险。
空气干燥清爽,混着枯草的气息。凉风起处,泛黄的绿草如海浪般连绵起伏,木叶簌簌而落,一群鸟雀惊叫着飞开,它们敏锐的感觉到,下面两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比秋意还要肃杀萧索。
陈平拱手道,“范先生,久违了。这里风水绝佳,不会是你我其中一个的葬身之处吧?”
范增淡然道,“莫忘记咱们已是死人。”
陈平以手加额笑道,“这么多年,在下还是没习惯自己的身份,不过...”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森然阴冷,“就算亡灵也会有魂飞魄散,归于寂灭的时候。”
范增点头,“不错,那才算死透。不过这次咱们只是来消遣,没必要说的如此严重吧?”
陈平道,“大伙儿这次打的旗号是要酣畅淋漓的战斗一番,不过,想借此了结昔日恩怨的恐怕也大有人在。况且,即便是游戏,面对这样的劲敌,为了自己的荣誉,不赌上性命也是不行的啊。杀到酣处,可就顾不了许多了,伤亡什么的也就在所难免了。”
“唔,看来得有置阁下于死地的觉悟才行哪。”
“嘿,若论觉悟的话,您大概是同行中最坚决透彻的了。”陈平叹了口气道,“您对我的好处,在下一直记得。”
“尊驾的好处,老夫也是铭记于心。若非拜你所赐,我也不会忧愤而亡了。”
陈平仿佛沉浸于往事中,慨然道,“当年您在项王面前一力举荐,我才得以官居高位。”
范增道,“尊驾大才,非老朽之力。项王待你礼遇有加,可惜足下二三其德,未能从一而终。”
陈平一笑,“秦失其鹿,群雄逐之,当此之时,非臣择主,主亦择臣。项王刚暴少恩,优柔寡断,并非明主,故而弃之。这点先生恐怕比我明白,只是您受项氏叔侄两代知遇之恩,为酬知己,这才不忍离去...”
范增摆了摆手,似不愿继续此话题。默然半晌,复又说道,“有一点我始终未想明白,项王并非无谋,当年怎会中你如此拙劣的计策?”
昔日,陈平奉命离间西楚君臣,当对方派来使者时,汉方极尽招待之能事,酒食十分丰美,并故意将其认作是范增派来的使者。使者自言是奉项羽、而非亚父之令前来,他们于是变得非常冷淡,并换上粗劣的食物。使者回去后将此事告知项羽,他便怀疑亚父有通敌之嫌,稍稍消减其权力。范增大怒,辞别而去。临行前气愤而无奈的说道,“天下事大定,君王自为之,请赐骸骨归故乡!”他于项羽竭忠尽智,关爱若子,对方亦敬之如父,言听计从。然而一旦生出嫌隙,他心中自是无比苦闷,他生性又十分刚烈,气苦之余,又复担忧对方霸业成空,加之年事已高,未返家乡便病故途中。
时隔多年,范增念及往事仍不免黯然。
陈平心中暗喜,“敌人心不在焉之时,便是绝佳的时机。再坚强之人,想到伤心之事时也难免懈怠,此公缜密多谋,本不会给对手这样的机会,嘿,要怪就怪你自寻烦恼的提起此事了。”想到这里,他淡然一笑,“父母倾其所有的热情关爱,多半会换来子女的冷漠憎恶,您说是什么缘由呢?”
范增冷哼道,“因为他们还是没有成长完全、不懂好坏的小鬼啊!”
陈平道,“固然是这样,也因为家长自以为出于绝对的好意,且与子女关系何等亲密,便心安理得的忽略了方式。换言之,他们肆意的倾泻自己的爱意,却全不顾对方是否可以接受,被嫌弃也是难免的了。不要以为项王尊称阁下亚父,你们就是父子了,即便真是父子,别忘了他可是君王啊!足下以谋主之重、亚父之亲、为国之公,在一旁指点江山,大言炎炎,肆意尽忠之时,可知对方是如何想的么?”
范增木然的摇了摇头。
陈平心道,“老儿表面虽若无其事,然而呼吸已比方才急促,哦,拳头也握紧了,这表明他已犯了战场大忌,动怒浮躁!然而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是的,如果自己方才锋刃般的言语已经在对手身上割出伤口的话,那么如今还需要在上面撒一些盐。”想到这里,他眼中流露出嘲弄、残酷、怜悯的目光,“对于项羽,你不过是个衰朽无用、自以为是的老头子罢了。”
“住口!”范增抑制不住愤怒低声喝道。话音未落,其两手已为对方反背,一只锋锐的铁签已抵住其颈,微微陷入肉中。
陈平看准时机,一招制敌,这一闪而逝的招数中,却是凝聚了其众多的心血与精力。他了解对手的实力,所以绝不给其出手的空隙。亦知晓对方的地位,范增乃是楚军中无可替代的谋臣,在此将其擒获,这场千年后的对决无疑已胜了一半。饶是他一向镇定沉稳,亦被狩获重大猎物的兴奋,与手握宝贵之物而患得患失的紧张弥漫全身。“您的脾气还是像当初一样刚直,这可是身为策士的致命伤啊。”
范增沉声道,“鼠辈,只会耍这种无聊的伎俩!”
陈平道,“手段什么的并不重要,只要有效就够了,得罪。”说着,以铁签将对方背上七处大穴封住,手法利落之极。他这才长出口气,“老人家,劳烦您同我走一趟吧。”蓦地,他如蛇咬般缩手,向后纵去。轰的一声大响,土屑纷飞,方才所立之处炸出个径有丈余的深坑。陈平挠头叹息道,“与您对战果然麻烦啊,方才引爆的是分身吧?”
范增在一旁道,“不错,和你交手也半点大意不得。”其身前布满数十支铁签,乃是对方为阻其追击所发。
这一番光景全被不远处密林中的三藏师徒映入眼内。范增与陈平全副心神都灌注在对方身上,以致于五人悄然接近却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