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扑倒街头。如果是十年前,民风尚淳,会有不少人上前搀扶;如果是五年前,虽然世风日下,仍会有人赶去相帮;如果发生在半年前,除去至亲好友,巡逻兵丁,大抵不会有问津之人了。
半年前,一个热心青年的仗义之举,非但没有换来摔倒老妇的感激酬谢,反而被朦胧恍惚的对方认定为肇事者,幸赖路人的举证,他才未蒙受不白之冤。众人愤懑老妇昏庸糊涂者有之,嘲讽青年愚笨者有之,慨叹人心者有之,他们不约而同的达成一个共识——江湖险恶,少管闲事!从此,本已浇薄的世风更是急转直下,薄得似夏日的纱窗,一捅就破且千疮百孔。
那段时间,散步老人与打酱油小孩儿的身影明显减少,老幼出门也大多有青壮家人陪伴。他们明白,体弱之人一旦在街头倒下,遇到的只有噤若寒蝉、呆若木鸡、视而不见的过客,可能永远没机会爬起了。
五日前,太宗皇帝的二姨父微服遛弯,伸懒腰的时候却不小心摔倒,两个时辰内无人过问,若非仆人寻至,这条老命怕要提前交代了。此事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为方便民众出行,更为了挽救沉睡的人心,恢弘先贤的道德,尚书台当天颁布一条律令,“最先搀扶摔倒者受十金赏赐,双方一同到京兆尹衙门领取,资金由国库分拨。”
期间,不免有些人故意作局,骗取国家钱财,然而毕竟是少数,不可否认,社会风气为之一振。利益的诱导,远比严刑的恐吓、道德的说教来得实在。人心像一颗种子,这条法令提供了使其茁壮成长的土壤,与其说人们拥有了为善的动力,毋宁说得到了做好事的安全感,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者被一个朴实的樵夫的扶起,他白面长髯,衣衫整洁,似是个饱学古板的教书先生。旁人见被抢先,便不再争,有人暗恨自己手慢。
“大伯,没事吧?”樵夫关切的问道。
老者一笑,“没事,可多谢壮士了。”为了证明所言不差,还溜达了几步。
樵夫喜道,“那便好,再下这便告辞了。”
老者疑惑道,“阁下对老朽有救命之恩,定要重谢。”
围观者有人提醒道,“还没去衙门领钱呢?”
樵夫道,“在下对您这样的教书先生一向崇敬,且家母曾教诲俺,‘赠人黄瓜,手有余香’。做了此事,我心里已经很充实喜乐。”
老者整了整对方衣领,又拍了拍对方肩头,老气横秋道,“年轻人,有种!”
这时,只见一黑衫隽秀的青年风也似跑来,抓住老者的手道,“二大爷,怎么在这儿?”
老者一笑,“我午后散步,没想到和你相遇,刚刚跌倒,多亏这位壮士救助。”
赶来的青年躬身行礼,手仍握着二大爷的腕子,似怕他再次绊倒,“老兄,大恩不言谢,如蒙不弃,请到家中吃杯水酒,让在下...”
樵夫憨笑道,“时候不早,在下还得回家侍奉老母。兄弟,老人家一个人出来,可得多叮嘱点。”说着,拱了拱手,挑起一旁准备明日售卖的柴木而去。
一旁众人有的赞叹对方高风亮节,有的嗤笑其不通世故,议论纷纷。
樵夫走了一阵,才发觉怀中多了一物,取出一看,却是个小包,里面有一锭十两大银,略一寻思,已明其理,“定是方才那人趁着整我衣领之际放入的,真是个固执的老人家啊。不过他手法好快,莫非是变戏法的么?”
那文秀青年揽着老者的手往城西而去,没人注意到,他修长柔润的手指,紧紧扣住了对方脉门。前面已可隐约望见悦来客栈的酒幌,他淡然一笑道,“范增先生,晚辈陈平见过,大伙儿正想和您相会,话说,这想必也是您的目的。嘿嘿,这次不妨光明正大的走进,而不须为潜入煞费苦心了。”说着,目中闪过森冷的精光。
两人正是范增和陈平,为不被对方察觉的接近彼此居所,在距离目的地五里内,均采取步行的方式,易容改装,且将气息减至最低,饶是如此,他们还是相遇并识破了对方。
范增故意摔倒,陈平一时不敢贸然动手,观察片刻,见左近并无敌方同伴,他这才甘冒奇险出手,时机、力道、招式看似平常,却是妙到颠毫,一击奏效。“不管这老家伙有什么诡计,脉门被我扣住,纵有通天本领也是枉然了。”正想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平,你想将老夫的分身抓到什么时候?”
陈平一惊,仔细感知下,果然上当,抬头观看,对方真身已隐在云端。
“小子,不妨招呼你的伙伴一拥而上。”范增的声音直接传入对方耳内。
陈平的拳头握紧,他心思细密,知道此刻不受其挑衅是最稳妥的办法,但为对方戏弄一番,这口气却难以咽下。“此地离本营不远,若叫同伴的话,问将起来经过,脸上无光,且对方见人多势众必定远遁,不免劳而无功。但若孤身追击的话,很可能遭到埋伏...不!这老头子自负得很,一定是要单枪匹马将我擒获才甘心,若有重敌的话,我再随即而变好了。”念及于此,一阵风沙卷起,身形与对方分身一同逝去。
“好大的风沙啊!总说植树造林,减少风尘,也不见成效!混蛋啊!”身后一人揉着眼睛抱怨道。
“牛七,这种话你怎么能当真,哎?前面那两个人似乎被风吹走了。”另一人惊诧道。
“马八,沙子吹进你脑子里了吧?”
马八信誓旦旦道,“方才眼前明明有一个老的,一个年轻的,离咱们不远,如果不是被风吹跑,前面又无拐角,怎会不见了?”
牛七沉吟道,“或许是终南山的道士,听说这帮牛鼻子会隐身法。”
马八否定道,“我看他们一个个挺蠢的,像木头。”
“笨蛋,越是看起来蠢的家伙越厉害,嗯,也可能咱们碰到鬼了。”
“鬼?!”马八眼中透出兴奋的光芒,“走,去前面买点熟牛肉,沽三斤酒,咱们聊聊鬼。”
“老子对鬼没兴趣,不过这牛肉和酒硬是要得!”牛七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