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回听这个传说是因为彼时师父正在给我讲解《东夏十大奇毒》,而作为这十大奇毒之首的千夜回,师父对其描述未免祥尽些,因此我才难得从一向冷面的师父口中听得了这样一个哀婉的故事,然而他却没有讲完,只到这里便止住了,尔后用近乎淳淳的口气对我说了一句偈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不大懂什么意思,一直到后来从娘亲的口中听到了故事的完整版本,才明白师父的言外之意,他说得实在太对了,可要想做到也实在太难了,譬如这个传说中的丈夫,如果他能适时参悟并放下,那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些事,以致于这个世上可能就不会有千夜回这种毒。
完整的版本是哑妻的丈夫并没有死,他第二日醒来时躺在自家的床上,后娶的妻子坐在床边悉心照料,见他醒了笑着说他已经睡了很久,他头脑发懵,难道说哑妻的出现只是他做的一场梦?可明明那么真实又怎么会是梦?他怀着一丝希望,不顾妻子的的劝阻坚持到那所宅院看个究竟,可看到的却是一对已近古稀之年的夫妻,据他们说半辈子都未离开过这个寻常巷陌,他失望而归,终究是执念太深,在某日清晨他给妻子留了一封休书,就像来时一样,两手空空离开了京都。
阔别三年再次踏上故土,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乡邻皆对他指指点点,他心下惶恐却不敢多问,只得急急往从前的家走去,然而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如遭雷击,曾经温馨的小院如今一片断壁残垣,面目全非好不凄凉,那么哑妻哪儿去了?他站在门口欲进不能,欲退不忍,诸多疑问不知与何人说,最后还是一位年长些的老人将整个实情告诉了他。
原来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年哑妻便死了,源于一场火事,彼时正值夜半时分,而他们家又位于村子的最尽头,是以无一人知晓,直至第二天早晨才被村民发现,可为时已晚,整个屋子已被烧成了废墟,只有墙角处躺着一具枯骨,据最先进去的村民说是断了的房梁堵住门口,所以才导致惨剧的发生,老人说到这里连声叹息,偏偏她又是一个哑女,若说是天意,可原先有不少好心村民本欲把她接到家中照料,可她都婉拒了,只一心等你回来……
他听完这些整个人出奇地平静,只问了一下哑妻如今的坟在哪里,老人看着他摇了摇头,用手指了一个方向,他仿佛失了魂般连个谢字都没有就转身,起先是慢慢走着,尔后突然发了疯般的向前狂奔,待到了那已长满萋萋青草的孤坟前扑嗵一声跪了下来,这才掩面痛哭,他想起那夜梦中哑妻无比痛苦地跟他说她身上很疼,可以想见当时被困在屋里的她是怎样的无助和绝望,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他所起,可是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已挽回不了。
就在他肝肠寸断之际身后忽然有人拉了他一下,回头一瞧,原来是那位法师,当初求他去收伏哑妻的魂魄时他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而如今见他悲不能言,一向冷面的法师叹了口气道出其中原由,原来哑妻死后确实是化为了冤魂前来索命,只不过在重新相处的点点滴滴中,他对她的好让她的复仇之心渐渐动摇,那天晚上其实是她故意让他发现她已非活人,目的就是为了作个决断,如果不是他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的话,那么那天晚上他就真的死了。
法师说到这里抬头看着他:“当初你妻子的魂魄飘荡在外,迟迟不肯归入阴司,她在找到我帮忙的时候意志坚定地表示哪怕没有转生,也不愿在这一世死得不明不白,她说那一天正好是你离开她的第一千夜,这本是件有违天道的事,奈何她执念太深,幸而你后来舍身相救,才算解开了这一场孽缘,却也因此害了她,为了让你获得重生她放弃了自己的转生,在太阳初升的时候,魂魄消散在凌晨的风里……”
传说到此为止,关于这个丈夫的最终去向与结局无人得知,只不过从那之后这世上就有了一种叫做千夜回的毒,有人说它的始状物体是开在哑妻坟头的一种红花,也有人说它根本无形无物,乃一则情咒,专门惩治负情之人,惟一一致的观点是但凡中了千夜回的人,在世间的寿命只有一千夜,这一千夜之内求死不得,一千夜之后求生不能,如此怪诞,真不知该说是慈悲还是罪过,而之于我为什么是个例外,妖姑高深莫测表示此乃天机,日后自会见分晓,我对此不以为然,或许她还不明白,哪怕今天喝明天就死,但在那之前只要能得偿所愿我就无怨无悔。
中了千夜回之后第一需心如止水,切忌大喜大悲,否则会被其毒性反噬自身,虽不致命,但气血逆行的滋味还是相当痛苦,关于这一点,妖姑也明确予以过警告,然而彼时我却认为自己的心堪比一潭死水,余生再也不可能为这两样东西所累,因此未加犹豫便一口饮尽。
整桩事件算是我和妖姑的一个交易,完全愿打愿挨与第三人无关,可叹亚飞却偏偏认定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至死仍不能释怀。
“我这辈子做的最最悔恨的一件事,就是为了一己私利而让五璃花海中的那个人在你身上下了千夜回”。
我一直认为除了我和妖姑之外,天地之间再也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因而当听到亚飞命垂一线之际伏在我耳畔说的这句话时,内心的震动可想而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他看我的目光是那般深切的哀伤,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旁观者,他早就知道我已是将死之身,可却依然毫不犹豫地给予最后的保护。
亚飞死后我表面平静,但其实内心大受打击,那一段时间身体虚弱之极,甚至会时不时晕厥,最终被师父知晓所中千夜回一事,彼时他一怒之下当众狠掴了我一耳光,我跪在地上拽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句道:“我恨!我要报仇!终有一日,我会把他们欠我的全都讨回来!”
话才说完身体已痉挛成一团,全身血气翻滚倒流,那一种痛苦的滋味果然不堪回首,师父见状二话没说便封住了我全身穴位,之后传授了《净梵心经》,必要时可抑制情绪的爆发,可殊不知这种事儿说到底是讲究自己的意念,意念一旦瓦解,其它的都是徒劳,就比如这一回,我从一开始就任由它往极致爆发,如此一来身体反倒没以前那么痛苦了,混沌中似乎听得星慕仰天大吼了一声,绝望而又无奈,再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