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璧峰。
天高云淡,紫兰盛开,我临风独立于峰顶,身上的衣裳是新换的,连头发也梳得齐齐整整,只是自醒来后到现在已将近两个时辰,在这个过程中连一个人都没见到,我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这大片的紫云兰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不知今夕是何夕,目光无意瞥过山脚那一片郁郁葱葱,心中忽然一动,继而转过了身。
下山之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坎坷,反而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当那片青松林近在眼前时我却蓦然却步。
“一个君主的胸怀不应该如此怨愤啊”“但愿你能承担得起所背负的”,许多年过去,我终究是和当初父亲所期望的背道而驰,孤注一掷地走了一条挫骨扬灰,只有眼前没有未来的路,如今纵然阴阳相隔,我也无颜去面对。
想到此黯然转身,但没走几步又返回,如此反复两次以后面朝着松林跪了下来,爹,你一生良善,但愿泉下有知能原谅我,虽然我辜负了你的苦心,但却保证应我背负的一定会去承担,说完叩了三个头,待起身时有风穿过林子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留恋地看了一会儿,尔后转身离开。
出得紫刹山,我径直往星宫的方向走去,该做的都已做完,再也不能等了,只是星慕不知现在何处,我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如今好得这样利索,想必全还他身上去了,也罢,此事他不知情倒也好,免得节外生枝。
一面想一面到达星宫门口,远远地见倾星在那里站着,见我来了转过身,我心下微微一惊,自认识后到如今,她还从未用这样怨恨的眼神看过我,就仿佛我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左袖:“我的手臂断了,是因为你。”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你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她咣一下拔出剑指向我:“从前我总是下不了手,可是现在,我真想就这样一剑杀了你,我本以为星慕会因我断臂一事而与你决裂,就像那时因为你断指杀了叶风随一样,可结果……,他不惜将体内的紫氤仙气全部度与你,只为了救你这个将死之人!你知道吗?从那一刻起我们七星狐族就没有星王了,他从来都不是这么不计后果的人啊,可这次……”
“我输了,用你们中原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该怎么办?”她边说边痛苦地蹲下身,手中的剑也掉在地上。
我见状笑了笑:“没关系。”
她抬头瞪着我:“对于你来说当然没关系,可对于整个七星狐族是什么样的代价?失了紫氤仙气的星王,从此与凡人无异。”
我转身看着银白色的星宫:“倾星,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忆情谷吗?”
她不加思索地道:“自然是为了报仇。”
我再度笑了笑:“这话说得也对,也不全对,确切地说是为了报起仇来无后顾之忧,不瞒你说,轩灵和秦都的战事一触即发,我绝对不能让七年前发生在蜀宫的那一幕重演,因此需提前在忆情谷布一个五璃结界,这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倾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五璃结界?”
我点点头:“是的,借助五璃神木所布出来的结界,世间无人能破,当然,也包括你们,结界形成后,也就意味着忆情谷从此真正与世隔绝,反正这也是你们长久以来的追求,谁不想要一份永久的安宁,对不对?”
她嗫嚅着:“可是……”
“没有可是。”我边说边往后退,待一个反转凌空时已恢复成轩灵女君的装束,头戴花冠,手执蓝杖,连同光灵圣环和额间的花印悉数散发着夺目的蓝光,我无法感识此时远隔千里的神之主木是否产生了呼应,事实上这也是我第一次以圣主的身份借助它的力量,还是布如此强大的结界,自觉体内的灵力竟不像往常那般消耗,反而更像是一种流失,一种永久的,无法弥补的流失,我不知道是因为这样心力交萃,还是在最后一刻脑海里忽然浮起了星慕的脸庞,以致于随着界成的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急速从半空摔落,满身的光华也刹那消失。
我伏在地上望着目瞪口呆的倾星,她还不知道,此刻我们虽看似近在咫尺,其实已远若天涯,见我的状况似是不好,她想了想欲过来,我连忙喝道:“不要动!”
她止住脚步,尔后慢慢伸手触向眼前的空无,脸色顿时一变,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挣扎着站起身,自顾一笑,不管她对我有多么深的怨恨,此时也应该都散了吧?想到此不禁再次向她看了一眼,其实也是有些话想说,然而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头一低转过了身,眼前是一条宽阔无垠的大道,我来回星宫数次居然没注意过这路的两旁种植的竟是成片的夕颜花,而此时将近黄昏,所有的花朵竞相绽放,雪白的一片极美丽,可惜只是表象,受刚才布界时的灵力所伤,这些花朵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掉落,我闭上眼睛深叹了一口气,尔后缓缓抬起了脚步。
“莲儿!”
远远地,一声焦急地呼喊自身后传来,我心中蓦然一紧,不由自主地停地原地,却不敢转身,隔了这么久,他终于还是叫出了我的名字。
“不要走,对不起,我错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后,我听到的是星慕哽咽到不能自已的声音。
我只觉得呼吸骤然一滞,眼泪随之夺眶而出,有关过往的恩怨情仇,那是从来无需言语表达而彼此心照不宣的一个伤痕,他的任何歉疚都不能带给我一丝抚慰,本是多余的话,可今天他还是亲口说了出来,然而已经太迟,已经太迟,我所能做到的仅仅是不再有恨,但想原谅,却永远不可能,想到此狠心继续向前走。
“莲儿!”随着话音而落,新成的结界勃然起了一阵大幅度的波动,显然是受到剧烈撞击所致,果然在同时周围响起了不约而同的惊唿声。
“星王!”
“星慕!”
“大哥!”
我心下重重一震,却依然没有转身。
“姐姐!”混乱中萱儿带着哭腔的喊声清晰传来,“你回头看一看星王吧!星王他……,你回头看一看啊!”
“是啊姐姐,就算你不想见星王,也好歹说句话啊,星王伤得实在不成样子了!”这次却是纷纷的声音。
这新成的结界灵力炽到就算神仙靠近都会有所灼伤,更遑论重伤未愈形同凡躯的星慕,而且还使猛力撞击,现下情况只怕惨不忍睹。
身后的劝声,喊声仍不绝于耳,我终于再度停住脚步,不回头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怕我所有的努力都会毁于回头的这一刻,都已经在生离死别了,就不要再给他留有幻想,关于这一点她们何尝知道,又何尝了解这份不敢之下所需要的那是比他撞五璃结界还要巨大的勇气。
“星慕,重新开始吧!”我抬头望着前方,“忘了从前的一切,带着你的子民,在这里好好活着,再也不受外界任何事纷扰!”
话毕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心底里不断有个声音质问着自己,明明是早就预料过的结局,为何还会难过到生不如死的地步?明明已做到了计划中的决断放手,为何还会眼泪止不住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