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千露日日来找我饮酒,我念及她此番受的这个打击也不忍苛责,她却愈加肆无忌惮了起来,每每喝到酩酊大醉,有时甚至就宿在风涟楼,就这样一连过了七日,第七日晚她照例提了一壶酒上楼,我头也未回地道:“从明日开始,我会在这里布下一个结界。”
她愣了愣,忙陪笑道:“不用不用,最后一晚,最后一壶,喝了就此该散了。”
我随意瞥了一眼她手中:“那是个什么酒,闻着无味为何如此烈性?”
她启了封口,同样若有似无地瞟了我一眼:“没什么,就是自己酿的家常酒。”
边说边仰头灌了一口,我其实有心过去同饮一杯,但每次都因她这副泛滥忘形的模样而却步,然而后来却为此自责不已,如果,如果我当时哪怕过去喝一口的话,也许之后的事就不会到了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千露说那酒是最后一壶,她那晚的反应果然也不同寻常,满口里嚷着热,尔后竟脱了披风夺门而出,此时秋夜更深露重,虽是在宫中我也不免担心,因此也未及唤人便跟了出去。
她一路奔到了照影殿,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她其实至死还是对亚飞心存留恋的,否则就不会选择在这个他们行大婚之礼的地方结束一切。
照影殿里寂寞宁静,只有高堂上一对红烛相对燃烧,千露仰头凝望着那烛光,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全是与亚飞有关,从他们相识,相恋到如今,中间不乏曲折与美好,我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她的语气时而淡然时而动听,在我听来却统统归于一种绝望之后的平静,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她此刻的心情,我其实可以感同身受。
“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在利用我,他爱的是我的身份与地位,他从来就没爱过我!”
最后,千露以这一句悲恨之言对那些过往作了总结,我良久无言,在设身处地经历过并看透了某件事以后,别人的任何宽慰都是多余。
“王姐。”沉默片刻后,她再度开口,“你说我想报复亚飞,最让他生不如死的办法是什么?”
我还未及思考她话中何意,一个身影忽然无声闪了进来,我侧目一瞧,既觉吃惊又有些许宽心,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千露这般伤情,由他来劝着总归好些,吃惊的是他才受了毒,若不精心调理对身体也总归不好,想到此不由低头看了一下空落落的左手腕。
既然千露明指着亚飞休她是因为我,那么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因此两日前便趁着暮色四合之际去了趟留荷苑,自写了休书之后他一直住在这里,侍女引我进去时亚飞正临窗而坐,桌上搁了一壶酒,不知是已喝过还是正准备喝,总之表情看起来很正常,我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了下来,他的目光不知是否流连在窗外那已枯败的紫茉莉花丛上,以至于口气听来如此伤感:“我等了你四天。”
我接口道:“是想给我一个解释吗?为什么要那样做?”
亚飞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却是冷冷的:“是因为你的承诺啊,权力、地位和金钱,我当初和她在一起无非就是为了这些,如今你既答应了给我,我还要她作甚?”
我深深地看着他:“亚飞,我真的不希望你成为我和千露闹到如今水火不容地步的原因,你能不能好好想想?”
他同样深深的看着我:“那你能否告诉我该如何说服自己?”
我想了良久想不出来,最后只好站起身:“若你执意这样做的话,那你只会失去,什么都不会得到。”
说毕转身便走,谁知他紧赶了几步一把从背后将我抱住,我低头看着他圈住我腰的胳膊,一时懵了,他枕着我的肩头,温热的气息吹在脖间,然后手掌慢慢向上移到了我的心口:“我一直想知道,你这里究竟有没有心,怎么就一直不明白我对你的情意,还是说你根本不愿相信?”
之后细想起来,在我与亚飞相处为数不多的岁月里,他对我始终恪尽礼守,只有那一次,是近乎失去理智般的疯狂,他先是趁我发怔时极快速地封住了我的穴位,尔后将我打横抱到里间寝殿,待我回过神明白他意欲何为时不禁又急又怒:“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圣主!”
他置若惘闻,将我放在床上后开始动手解我的衣服,什么叫做惊恐的滋味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体会,心里“突突”地剧烈跳动,眼看就要衣不敝体,我悲愤喊道:“亚飞,若你今日敢对我作出逾距之举,子母不会放过你,我更不会原谅你!”
他终于停下动作看着我,眼睛里的心痛多过情动,却在下一个俯身的瞬间狠狠吻住了我的嘴唇,我头脑刹那间空白,这须臾之间的静滞他的唇已滑向了我的颈间,我闭上眼睛,左手慢慢抚上他的肩头,只听一声闷哼,亚飞侧身倒向了里边,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绝望:“你早有所准备?就这么希望我死?”
“那是我腕间的“暗引”,幼时师父为我戴上的,他说将来以防万一,没想到今日真的派上用场了,不过放心,你绝对死不了。”
我无力解释一番,自觉支撑不住,不由皱紧了眉头,亚飞怔怔地看着我,尔后像是明白什么似的一把拉过我的左手,我顺便瞧了一下,只见半边手掌已经黑了,难怪会痛得如此厉害。
“那毒是经过了你才传到了我身上,以自己之手盛了一半毒势,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怒吼,眼底的惊涛骇浪似要将一切淹没。
“我这辈子,只想亲手杀一个人,只有那一个,你懂吗?”
亚飞没有回答,望了我很久很久,直到我空朦的眼睛里滚出了一颗泪珠,他的表情才由愤怒转为了心痛,关于眼泪这东西,我曾经固执地觉得它再也不会在我的余生里出现,没想到今日却因他呈现出不可收拾之势,一颗接着一颗,如断了线的珍滑落在枕边。
亚飞伸手扯过被子将我盖了个严严实实,转身离去之际留下了两个字。
“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