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亚飞来了吗?”我尚沉浸在思绪中,千露柔柔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身体依旧直挺的站着。
我望向亚飞,他慢慢向我走来,眼睛里明显有着“你没事吧”的关心,我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他的神情略有放松,却在走到跟前时不容分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我的心顿时一震,他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再看其面上,竟沁了一层薄汗,我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极强烈的不好预感。
“子母到处找你,没想到却在这里,好像有什么急事,快去吧。”亚飞说着冲我温和一笑,似是在安抚,我觉得他这话说得没什么因由,却也点了点头,尔后慢慢移动脚步向门口走去,心中那股不安感愈来愈烈,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漫长的像是生离死别。
“王姐。”千露的声音再度响起,像幽魅般飘进耳朵,“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呢?”
话刚说完,面前那两扇开着的门“砰”一声合拢了起来,
那时我并不知,已炼成了的赤焰小针若不以血肉之躯封之,将会化作毒物贻害四方,因而也就不知,亚飞这一转身,面临的将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中像压了座山般沉重,连呼吸都觉得压抑,最后还是忍不住唤出了声:“亚飞。”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良久之后,却继续向前没有回头,我如哽在喉,只觉有种十分十分重要的东西正慢慢从生命中抽离、消逝。
“亚飞,你还记得这儿吗?我们成亲的地方。”千露缓慢而又柔声地说着,面上红瞳虽可怖,却也另透着一股凄异之美。
“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呢?”
“从一开始,我就对不起你。”
“你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吗?那么真是抱歉,亚飞,我其实并没有想杀王姐,她毕竟是我的王姐对不对?可既然你来了就不一样了,你们两个必须得死一个,所以,你这是何苦呢?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呢?”
千露口中喃喃自语,身体慢慢上前了一步,与此同时亚飞的身体狠狠一晃,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千露,我……不怪你。”
“你初见我时,我是公主,轩灵惟一的一位公主,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不惜一切得到,然而这种随心所欲的行为多半都会落个后悔的结果,只有你是个例外,曾经我以为你是我这一生最明智的选择,可没想到最后才知竟是最大的一个错误,相对于你,我其实更恨我自己。”
千露边说边抬起头,瞳孔里的红色渐渐加深,最后缓缓流下了两滴血泪,身体像被扯了线的木偶般轰然倒地:“亚飞,这红尘世界太苦,我们一起离开吧,如果有来生,如果……”
她话未说完眼睛已慢慢阖上,我心中大恸却不敢上前,直到子母领着众人破门而入,看了一下眼前的情形对我道:“去看看附马吧,他撑不了多久了。”
话刚说完就见亚飞支撑不住地向后倒去,我彻底惊醒,飞快地掠了过去在他倒下之前抱住了他,那绝对是我此生最悲痛的场景之一,除了背后一片白衣,亚飞前身遍布了殷红的血迹,尤其是心口中央那个令人怵目惊心的血洞,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溢着鲜血,顷刻之间便把我的衣裳也染红。
我心知他已没救,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然而怎么也不愿就此放弃,伸出手想为他止一止血,却颤抖的几次都未成功,直到他自己握住了我的手放在胸前伤口上,我才终于悲咽出声:“亚飞,你不要……就这样死去。”
他气息奄奄地看着我:“权力,地位,金钱,你不想要的就通通给我,这对我公平吗?”
我拼命摇头:“是我错了,这些东西我一样都不会给你,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好不好?”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我更害怕。”
“为什么?”
“亚飞,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不怕死,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可是我却害怕别人因我而死,尤其是你,我想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不但会难过,而且会难过很长时间。”
他微弱地笑了笑:“很长是有多长?”
我想了一下:“到我死的那天。”
“其实我比你更害怕。”他顿了一会,深深地凝视着我,“我害怕我死了以后就没有人在背后保护你,从此以后你真的只有一个人,表面平静内心疯狂的你,还如此倔强,还有那么多未完成却必须要完成的事,你要怎么去面对,而我又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去面对。”
“总有一些事,是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无论结果付出怎样的代价,亚飞,我们一起好不好?就快了,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那是我一生当中做的最最悔恨的一件事。”他气若游丝,却仍强撑着凑近我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双眸瞬间睁大,眼中泪哗啦一下流了下来:“你都知道?”
“能有今天这个下场,已经是老天爷在宽恕我了,你既有不惜一切的决心对待他人,就也要有同样的勇气善待自己,答应我,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都不要放弃自己。”
亚飞说这话的时候瞳孔里的光已渐渐散开,我别过头把目光放到别处,待再低头时他的眼睛已经合上,面容安详的就像是睡着了,我心如刀割,避开了最残忍的一刻却未能减轻一分一毫痛苦。
“来人啊!把千露的尸体拖下去,以烈火焚之!”子母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从容不迫地吩咐。
只这一句话,却像是一道利刃在我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度剖开了一个口子,我泪流满面地转头,想阻止身上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只好仰着脸以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她:“子母……”
“千露的生父乃轩灵一代毒王,她的血本就生来剧毒,如今炼成赤焰小针更是穷凶恶极,若不以烈火焚之万一形成毒障,到时你想整个云宫乃至轩灵的人都为她陪葬吗?”
子母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威严,我看了一眼怀中的亚飞,又看了看正被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抬出去的千露,体内刹那间燃起一阵沸腾,似要将整个心腑吞噬,闭上眼忍了良久,直到一丝温热慢慢沿着嘴角溢出,才睁开眼悄悄用手背擦去,同时摒退了众人,那一夜我抱着亚飞在照影殿里枯坐到天明,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到凌晨时分推开门步出来时,天边刚泛起一片鱼肚白,云宫尚未苏醒,天与地惟剩一片寂静,我立在台阶下望着茫茫远方,那种感觉,恍若隔了一世般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