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星慕，后来过了很久以后想起，才恍然惊觉那是他以蜀国钦天监正的身份在与我诀别，为我们相识的那段美丽过往划上了终点，从那时开始，我们之间，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承佑四年十二月，冬，蜀国邻邦，位于沉丰江东畔的大秦帝都发生了一件大事，秦文帝驾崩，而随后即位的新君正是此前对漪箩逼婚未成的二皇子澄光，乍闻这个消息时我脸黑了半日，心想老天爷果然不会把想要的给你，永远都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位在我心中眼中俱是个变态的澄光据闻在本土倒是很得民意，登基之际举国欢腾了三日之久，再纵观我朝，风炀因痛失雪皇后而终日闭于内宫，政事世事皆不闻不问，此举连带着朝野上下一片颓废之气，父亲对此忧虑重重，我知道作为一代名将，这蜀国的半壁江山都是他的功劳，如今处在这样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的状态下，怎不令人揪心？但俗语说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君王好好的尚在人世，只不过因心有哀思而暂时失了锐气，这也是人之常情，作臣子的也不好逼得太紧，反正不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吗？
我将这番道理解释给父亲听，他摇摇头：“我担心的是我们已经不起太久的等待，自从骆岩阵亡，明合关外已换了三位将领驻守，纷争不断，关系可谓剑拔弩张，如今又恰临新王登基，很难保证他不会举兵入攻蜀都，若是真有那一日，莲儿，你怕不怕？”
过惯了太平日子，从来没有想过国破家亡会是什么滋味，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到害怕是在娘亲过世，师父失踪之时，当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般，无依无助，孤独迷茫，那是来自心底真实的恐惧，而与之相比，后来的我才深深体会到，亡国，则是被迫的绝望。
看着父亲深沉的眼眸，我忽然想起那晚在木瑾花下星慕说过的话，于是试探性地问道：“爹，您会为了天下百姓而选择不战而降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换作你呢？”
我摇摇头：“宁死不屈。”
“说得好，莲儿，你果然没有辜负为父的期望。”父亲欣慰一笑，双手抚上我的头顶，语气慈爱而深重，“身为君主，理应忧国忧民，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轻言放弃。”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嗯，若是陛下也这么想就好了。”
他正待说什么，却见明姑推门而入，不紧不慢地道：“秦都进攻蜀国是必然的事，只是无法预知会在何时，如今蜀国的兵权一半将军手里，另一半则由弘王掌控，若是两方联手，将军觉得有几分胜算？”
父亲思忖半晌：“蜀、秦之间现在虽然暗里波陶汹涌，但表面看着总算相安无事，近来我听到一些流言，说是弘王府常有秦都的门客出入……”
明姑一向冷漠的脸上竟有少见的凝重：“我也正是担心这个，毕竟现在新登基的君王……”
说到这里却顿住了，父亲接着长叹一声：“是当年那个孩子啊……，他对蜀都，应该不是一般的恨吧？”
两人说着皆缄默，尔后父亲转头看向我：“莲儿？”
一连叫了两遍，我才回过神应了一声，他疑惑道：“你在想什么？”
“啊，没有。”我急忙否认，垂眸之际瞥见明姑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我暗自心虚，其实我刚才是在想，如果弘王真的有谋逆之心的话，那么作为府中常客，与之素来亲厚的星慕会不会牵连其中呢？
“对了。”父亲忽然偏过头来问我，“星慕大人何时回来？”
“具体的时间我也尚不清楚。”我艰难咽了一下口水，陪笑换了另一个话题，“爹，明姑，就算那什么澄光殿下可以率兵强攻下蜀国，可不是还有轩灵吗？那可是传说中的神之国，隐在五璃花海之后，试问天下有谁能破得了五璃结界？如此居然还敢放言吞并四国，一统东夏，真是笑死人了，你们说他是不是傻了？哈哈哈！”
在我的大笑声中明姑与父亲对视了一眼，尔后幽幽地道：“近来一则传闻甚嚣日上，说秦都南侧少华山境内隐现长渊踪迹……”
我的笑容慢慢僵在唇边，太极长渊，传说中的上古神剑，东夏第一战神萧天昊的贴身佩剑，惟有它可以劈开五璃结界，不会吧，老天爷你要亡我蜀国也就算了，难道还要注定秦贼统一东夏？
“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这么愁着也不是办法。”明姑说着欲起身，却不小心将怀中一物抖落在地，我眼疾手快捡了起来，只见是一串琉璃彩珠，不由笑道：“明姑你以前从不信这些东西的，如今也开始祈福了。”
“就你话多！”她瞪了我一眼，“风炀这小子愈发能耐了，独自关在寝殿连我也不见，这是前日我在碧延宫外的草地里捡到的。”
说罢看我一眼：“怎么，你想要？”
我摇摇头，将那串珠子托在手中细细翻看着：“我只是瞧着它有些眼熟。”
父亲凑过来看了一眼：“琉璃珠寓意吉祥平安，所佩戴者多不胜数，不足为奇。”
我再度摇头，将那珠子举到他们面前：“你们看，这珠子表面的光泽润而沉透，显然是经过长久的摩挲所致，还有正中间这颗蓝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我觉得，很像是我师父戴过的那一串。”
“什么！”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令明姑脸色登时大变，她“嚯”地一下站起身：“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茫然地看着她：“我说我师父有串和这一样的。”
短暂的静寂之后，明姑忽然爆发出一声大吼：“公孙木郎！”尔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父亲拍了拍我的肩，很是语重心长：“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掺和。”
想了想又道：“如果不是当年出了点意外，你师父和明姑如今可能是一对……”
神仙眷侣？我吃惊地张大嘴巴，一直以来，明姑与师父在我心目中是属于同样冷漠高贵的典范，各方面都可谓并驾齐驱，可在我映像中实乃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却居然还有一段旧情，而且看明姑方才的状况似乎还很是牵扯不清，可见缘份这东西有多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奇妙，同时又是多么无可奈何的飘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