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普宁寺时一连阴晴了数日的天空竟露出了久违的阳光,我和明姑并肩而行,言简意赅地道出我的手指乃蝶妖叶风随所断,她听罢冷笑道:“那星慕呢?”
我没脸说正是因他遇见了旧时恋人冷落了我才导致这出悲剧的发生,同时也怕明姑会因此对他的敌意更上一层楼,遂省去了中间曲折复杂的过程,避重就轻地道出星慕正是为了替我报仇才受的伤,此刻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调养,请她不用担心,明姑阴森森盯了我半晌,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就转身离开。
而我在顾府小住几日后也迫不及待地回到蜀宫,彼时因雪皇后事件王宫周围增加了比平日多一倍的侍卫,只是无论怎么看都有种如此森严的外表包裹下内里反而愈加腐朽散漫的感觉。
对于我断指一事翠舞堂众舞姬齐齐呈现出哀恸之状,尤其是年年,一副伤在我身痛在她心的表情,末了将一只雕花木盒献宝似的捧到我面前,称这是对我受伤的心灵所作安抚之用,我作感动状打开一瞧,只见是一枚通体红润,泛着幽幽光泽的珠子,因问是哪来的,她说是入宫前有一次于湖中游水时看见的,言毕得意地扬起头,称此乃一颗神奇的珠子,在水底可以自由移动,她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才捞上来的,对此我只当童言无忌,懒得深究,不过见那珠子实在好看得紧,且携着也方便,于是十分乐意地收了,同时为了发扬“礼尚往来”的传统美德,便投其所好带着她再次溜出宫吃了一回德福居的烤鸭。
出来后已近戍时末,相对于王宫出了变故后的死气沉沉,街上倒依旧是处处欢腾,仿佛丧生的只是一位宫女而不是一国之母,世人这样心无旁骛,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如此盛景难免令我心生寥落,自分别后已有半个月了,也不知道星慕醒了没有,按照倾星的说法我们最快也得等到明年初春才能见面,这么漫长的过程想想就令人气愤。
“师父快看!”正心不在焉间猛听年年一声惊呼。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眼前却什么都没有,不禁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耍我是不是?”
“不是的!”年年的表情要多认真有多认真,“我刚刚看见一颗流星划了过去,超亮的。”
“就会扯谎,这天黑的连一颗星子都看不见,怎么可能会有流星?”
“我真的看见了。”年年跳着脚横到我面前,“师父你可以不相信我的嘴巴,但请一定要相信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又没长在我身上,我凭什么相信?”我漫不经心地说着,目光却忽然牢牢锁住她的身后,只见一片流光溢彩的灯火中,星慕翩然而立,清风拂面,笑意漫过眼帘,我呆了一呆,几乎是下意识地奔了过去,可到了跟前却空空如也。
年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将她的手一拉:“你刚才……刚才有没有看见星慕?”
她满脸不解:“没有啊?”
“我都看到了你怎么说没看到?你是不相信我的眼睛吗?”
“师父你该不会是想星慕大人想的出现了幻觉吧?”年年先是作不可思议状,尔后瑟缩了一下肩膀,“好可怕。”
我本能地想反驳一下,可一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同时反倒认真思量了一下她的话,莫非真的是幻觉?可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怎么一回也没梦见他就先有了幻觉呢?结果这么一想当天晚上就梦见了他,这梦也奇怪,完全没有像一般风花雪月之类诗情画意的环境做烘托,就是在我床前,一睁眼便见到了他,彼时周围安沉宁静,借着宫灯微弱的亮光,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望着我的目光中尽是忧伤,这种情况我本该一个翻身坐起来激动地抓住他的手问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但一想到这么做的后果是他可能又如同白天一样消失不见,况且既然是在梦中那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事,遂动也不动地躺着。
良久,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抚上我已断掉的小指,温热的触感令我心下一跳,难道不是在做梦?
“星慕。”我大着胆子唤道。
他轻轻应了一声,我舒了口气自语了一句:“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下一刻便急着翻身起来。
哪知他却出声阻止:“不要动,你确实是在做梦,如果不想我消失就别起来。”
闻言我只得再度躺下,这次很聪明地选择了一个侧卧的姿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那说话可以么?”
星慕点点头,掌心紧贴我的掌心:“手还疼吗?”
我咬着嘴唇:“本来已经不疼了的,不过被你这么一问好像又有点疼了。”
星慕没有答话,只是抬手轻轻为我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我心里想果然梦境和现实是有差距的,自认识以来何曾见过他这么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
“莲儿。”他微微倾身,语气隐隐含着期待,“如果我让你跟我走,你愿不愿意?”
我第一反应是:“去哪?”
“去一个世外仙源般的地方,那里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来保护你。”
夜色中,他漆黑的眼眸似要与之融为一体,我望着望着,心底忽涌起伤感:“星慕,此时此刻的我是在做梦,对吧?我明知道是心里却依然高兴,你问我愿不愿意,如果我说愿意,那么,天亮了梦醒后,回到现实中,你还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他猝然怔住,几度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真是个傻瓜。”我叹了一口气,“只是个梦而已,你骗我一下又有何防?我难道会跟自己做的梦计较吗?”
边说边转了个身:“这姿势太难受了,换一个,你别消失啊。”
他默了一会道:“你是不是想睡了?”
我暗暗撇了撇嘴:“人家本来就是在睡觉啊,是你自己无缘无故跑进来的,还这么没有诚意,这就不提了,不过现在我有另一个问题想请教,拜托阁下能诚心实意的回答,那个,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我说,再也不会回来了,你……”
“什么?”我陡然一惊,也顾不得做不做梦了,半撑起了身子,急得眼泪都泛了出来,“你……你什么意思?是想与我恩断义绝吗?还是说,还是说是为了倾星?那我……我……,其实……”
他轻轻按住我双肩:“莲儿,冷静一点,听我说,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吗?那时候你一身褴褛突然闯入,我竟丝毫不觉得唐突,内心深处反而有种无法言喻的相识之感,也正因此才做不到丢下你不顾,后来在将军府时你焕然一新出现,我想象中你的美丽模样就是那样,可这么完美无暇的你最后却因我断指,那一刻我是怎样痛苦的滋味你永远无法体会,我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
星慕说到这里微微倾身,双手覆上我的脸颊,目光是前所未有过的深情与专注,可语气听起来却是截然相反的严谨:“莲儿,你从来都认为我无心,可是我怎会不知,我一直都深知,如果你当今夜是个梦,那请牢牢记住我说的话,无论明天会发生什么,都要好好记住,纵然我无法左右未来,但此刻依然想让你明白,我,星慕,钦天监监正,爱你,爱着你。”
一切都静止在了那一瞬间,是不是梦已不重要,这句话如同一句完美的咒语,永远地烙印在了灵魂深处,我想即使到了天地俱合的那一日,我也永生无法忘怀。
有风自窗缝透进来,将处于亦真亦幻状态下的我吹得稍稍清醒了些,转眸唤了一声:“星慕?”半日无人回应,我坐起身,撩开面前微微飘动的丝质纱帐,借着朦朦胧胧的微光,屋内陈设皆只见模糊的轮廓,一缕幽香无声无息漫入鼻间,却是昨晚琉云折来插瓶的数枝红梅,一切平静如往常,却又始终觉得不太一样。
“唉……”想了半日,终究化成一声叹息,身体无力向后一躺。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