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得从政和五年说起,那时候,风炀刚刚被册立为蜀国的太子,少年英姿,卓然不凡,因母后过世得早,后宫嫔妃间又勾心斗角,所以自十岁起他便是一个人居于宜翔殿,长大后的个性也是秉其生母和静皇后之遗风,沉厚端肃,谦逊识礼,然而即便如此,对父皇急于为自己纳太子妃一事却不能淡定接受,可既已身为未来的一国之君,那许多事情便由不得自己,思前想后,他提出要求选倒是可以但得由自己亲自选。
对于此事前朝一直都有先例,入选女子的家世、品貌、学识半点马虎不得,念及这惟一的儿子从小到大第一次对自己张口,还如此郑重其事,老国君想了一想便应允了,反正最后能入得蜀宫待选的女子非富即贵,他到底相中了谁也无甚紧要。
四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全国上下挤破了头选上来的秀女将宜翔的正殿占得满满当当,令风炀瞅着有些眼晕,片刻后沉声提出,若是有谁能在一柱香之内拿到他贴身佩带的汉白龙玉,谁就是大蜀国未来的太子妃。
一屋子的秀女皆哑然,贴身佩带,这……这难道是要上去扒衣裳吗?显然不可能,可……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种不安的沉静当中,就在秀女们个个作苦思冥想状时人群中却有一个素衣少女面露心虚地低下了头,事实上自打她踏进这个殿门后就一直惶惶不安,这并不是她和太子殿下的初次见面。
她自幼父母双亡,跟随外祖一家生活在边塞,直到两个月前才由叔父接到国都,初来乍到,诸事不适,又兼婶娘并两位堂姐,看那意思似是不大待见她,弄得她心里愈发烦乱,那日天气晴好,婶娘热络地招呼她一起去城外的普宁寺上香,她想闲着也是闲着,出去透透气也好,没想到却在半路上走丢了,彼时路旁行人廖廖,她一个人非但不惊不慌,还寻了一株大树靠着闭目养神,虽然在华府的日子清闲的足可以一天睡到晚,但她真正睡着的时候很少,谁知这不大一会的工夫竟沉沉睡了过去。
正梦到塞外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野花随着风吹轻轻摇摆时,忽感觉一个温热的物体在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她陡然惊醒,见一位玄衣少年近在眼前,手还悬在半空没有来得及缩回去,她登时大怒,不但被扰了好梦还妄图占她便宜,实在没有轻言放之的道理,塞外长大的少女何其彪悍,当下便一个凌空跃起,身形还未落地已反手抓住玄衣少年的胳膊将他抵在树干上,与此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拔下发间的银簪横在他的喉前,一连串动作漂亮利落,简直令人拍掌叫好。
然而此时的华雪忆及那番情形心中却徒剩一片懊悔,她哪里晓得当日那个玄衣少年就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因为不知情,在将他制伏后还恶语相向:“哪里来的臭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做这种龌龊事!活腻歪了是不是?若是胆敢有下次,我绝饶不了你!”
话毕便扬长而去。
华雪愈想愈觉悲凉,她并不是贪慕富贵之人,参加这场选妃的原因其实是想及早离开华家,当初她本不愿来的,怎奈叔父道她父亲临终时曾嘱咐过,在及笄后务必将她带回蜀都,又道外祖与外祖母年事已高,照顾起她来未免力不从心,还道舅舅与舅母也赞同她回去……,她别无他法只得妥协,其实叔父待她倒也不薄,吃穿用度皆和两位姐姐一样,可寄人篱下的滋味终归不好受,这次选太子妃朝廷规定的名额有限,两位姐姐自不必说,早早地便忙活开了,她也觉得不能错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婶娘那边无疑是行不通的,于是她便暗地里求了叔父,叔父当时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没有拒绝。
她是满怀信心与希冀而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个意外的相遇使她心中渴望的美好未来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思及此,华雪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但下一刻又猛然睁开,不行,她已没有退路!无论成功于否,既然到了这里就得奋力一试,深吸了口气,她大着胆子道:“我能!”
此时,一众秀女们已被这个前所未闻的问题能有何完美的应对之策而想得几欲崩溃,乍听到这个脆生生的声音,纷纷向她看去,与此同时风炀也抬起了头,紧接着微微一怔,几天前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
因近日天气回暖,他偶然生出兴致想要效仿百姓出城踏一回青,心动不如行动,当天便一身便衣轻松出了宫,城外春光果然一片大好,莺啼燕舞,比起蜀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未曾料到在赏花赏水的同时居然还赏到了一位女子的睡颜,是在去往普宁寺方向的路上,她随意卧在一株大树下,安稳合目而睡,那般恬静的姿态令他忍不住驻足望了一会,恰在这时一片叶子自上空飘落到了她的头顶,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拂去,手指刚好触碰到了她的脸颊,没想到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惊醒的她恼怒误会,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
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大胆的女子,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徒手制伏,第一次被人说话活腻了……
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虽然是精心妆扮过的但还是比不上其他人的华丽,一身梨花白衣裙,肤如凝脂,愈发衬得一双眼睛似黑砂石般晶亮,浑身上下散发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合的冷漠与淡然,就仿佛一枝清傲的寒梅。
半晌他沉声道:“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