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犯了春困的缘故,最近一段时间翠舞堂的舞姬皆懒怠的得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想起她们从前太过勤勉致使我连一点玩忽职守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即逮着了机会,便十分善解人意地把练舞的时间减了半个时辰,让她们每日午后可以小憩一会,如此我们大家都很满意。
一日饭后我闲来无事,便沿着御花园后面的一条香径舒适地踱着步,柔柔地阳光照在身上令人满心惬意,走了不多会儿听见一阵幽幽的笛音传来,我不禁顿住脚步,彼时已经三月下旬,万物复苏,欣欣向荣,连那隐在林中深处终日不见阳光的灌木都抽出了新芽,惟有这笛声却还依旧清怨无比,大有无止无休之势。
我一时间对这吹笛之人充满了无限好奇,当下便向着那声音来源处走去,绕过几片花林拐了三道弯后眼前出现了一座秀致却不失华丽的宫殿,殿前紧闭的朱门,门前两个手持利剑的侍卫,我踌躇片刻后上前陪笑着扯谎:“两位大哥,方才放纸鸢时不慎失了手,结果落到这院里来了,我能进去取一下不?”
“不行!”两人无表情地齐声断喝。
“我很快的,就一下下。”边说边往门边蹭。
那两名侍卫“咣”一声拔出剑:“陛下有令,擅闯碧延宫者,杀无赦!”
我吓了一跳,悻悻地抽身往回走,但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那两名侍卫严厉地将我瞪着:“怎么,不怕死是不是?”
“不是的。”我连忙摆了摆手,“我就是想问一问啊,假如我硬闯进去了,是否会给你们惹来祸患?”
“那还用说,要是传出去有人私闯禁宫,我们兄弟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那就好办了。”我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趁他们微微发愣两个手刀果断劈了下去,要么同生要么共死,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座名唤碧延的宫殿不但地势偏僻,且格局也与别处也很不相同,推开正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相思树,正值春季花期,淡红色的小花纷繁开在深绿的树叶当中,乍一瞧去极是美哉。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此情此景衬得耳边的笛声愈加哀婉,我正幻想吹笛的该是个怎样举世无双的人物时旁边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自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绿衣的俏面丫鬟,见到我一愣,紧接着展颜一笑:“是你?”
在她这一愣一笑间我有些困惑:“你认识我?”
她没有答言,却上前一步屈膝跪了下来:“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慌得我一把将她拽了起来:“你先别跪,要知道我并不是个施恩不图报的人,你倒是说说我几时救过你?”
“大人不记得了?”绿衣丫鬟笑看着我,“因为此事,大人还差点得罪了仪妃娘娘。”
“噢,原来是这桩啊,记得记得,只不过……”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那个宫女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可你怎么也和我差不多大吧?”
她抿嘴一笑:“朱儿今年已经虚龄十九了,大人那天救的是家妹品儿,她今年刚满十三,因初入宫中一切生疏,不知怎么惹恼了玉华宫的人,多亏大人仗义相救,否则只怕小妹性命堪忧。”
我被她愈发感激的眼神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呵呵干笑了几声:“路见不平而已,话说回来,那两个内侍过后没有找她的麻烦吧?”
朱儿摇头笑道:“没有,品儿现在已被分到浣衣房,没事并不往前头去,大人尽管放心。”
将这一番因缘述尽后,那一直扰人心神的笛声也止住了,显见得朱儿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估计早已看穿我只身在此的原因,便笑着邀我进去小坐一会,言语间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像前头两个侍卫那样忌讳,我于是也十分从容地踏进了门槛,心里感叹当日行为果然是好人有好报。
这碧延宫看上去虽不像蜀宫其它殿宇富丽奢华,但里面亭台楼阁,山水花石,倒也一样不少,我正想询问朱儿住在这里的是何许人时,目光忽然触及到了一株盛开的红杏树,不由顿住了。
正是微风吹下落红成阵时,漫天飞扬的花瓣中翩然而立着一位身着白衣白裙的女子,因隔得远而看不清容貌,可即使隔得远却依然能感受到那一股遗世独立的清冷气息,在这明媚的春光中令人心头忍不住一颤。
见我脸上流露出疑惑不定的表情,朱儿微微一笑,然后引着我向那女子走去,与此同时她也转身向我们走来,待近了些也看清了,确然是个美人无疑,然而却不像个娇滴滴的美人,那英气的眉,挺直的鼻再加上清咧咧的目光,以及雍容沉静宛若空谷幽松般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心。
“娘娘,这是……”
“碧延宫难得有客人进来,你怎么不奉茶?”朱儿话未说完,已被白衣美人轻声打断,待她低头走了之后便回眸上下打量起了我,“年龄,约莫刚过二八年华,服饰,倒是个掌事教习,举止,胆敢私闯碧延宫多半入宫时间也不长,综上所论,你一定是顾将军的千金对不对?”
我被她如此有条理的分析弄得懵了一懵,她又接着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进来的?”
我垂了头,不好作答,恰值朱儿端了两杯茶过来,见此情景便笑说:“是我带顾大人进来的。”
“哦?”白衣美人笑着斜睨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胆子倒也够大的,就不怕因此害了她?”
听了这话我脑中忽地闪过刚才那两个侍卫的警示,心中不免一虚,方才实乃好奇心甚重作得祟,如今想来若是同生便罢了,万一共死吃亏的总是我这个将门之女多些,这可是一桩划不来的买卖,可得打听清楚了,于是装作无意地含笑相问:“那个,无谕擅闯碧延宫者,真的是死罪吗?”
“说是这样说,可谁知道呢?”白衣女子半是玩味半是认真地看着我,“从来没有人敢私闯进来,你是第一个,所以究竟是真是假就拭目以待了。”
风清宜人的仲春天气,我的背上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
“娘娘,你可吓着顾大人了。”朱儿细细端详了我一阵,表情忍俊不禁,“大人不用害怕,哪有那么悬乎,其实那只不过是陛下……”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侧身望了一眼白衣女子,见她正漫不经心地抚弄身旁的一盆忘忧草,似是未有所闻,便继续回头同我说,那话题却生生转向了另一方面:“厨房里还有一些清露卷儿,那可是我家娘娘亲手做的,我去拿给大人尝一尝吧。”
我心里想今天之所以能到这里来完全是因吃饱了撑的,此刻实在没什么胃口,于是准备婉言谢绝,谁知还未开口白衣女子站起了身:“怎么,拿我的东西作人情是不是?”
“娘娘如今难得做一回东西,白搁着作什么?”朱儿头也未回,一面说一面去了。
白衣女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自顾自地坐到了旁边的桌前,然后向我道:“你也坐吧。”
见我站着未动,又道:“来都来了,还如此拘谨做什么?”
我随着她的话转念一想,是啊,既来之则安之,这么提心吊胆的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放开些,于是落座后便抛出困扰我许久,本该在一见面就互相告知结果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的问题:“你是谁啊?”
白衣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接着认直地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地光彩:“你猜猜看。”
其实也不用猜,就凭朱儿一口一个“娘娘”也知道她定是风炀的妃子无疑,只是风炀如今的后妃仅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除了仪妃之外只有景妃和今年新封的两位皆值二八年华的如夫人,而景妃素来患有眼疾,这么说来那她到底是谁呢?我兀自想了半天仍旧一脸迷糊。
“猜不出来便罢了,有些事多说无益,多听,也无益。”
见我还是默默无语,她又道:“还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你是被关在这儿的?我还以为是被藏在这儿的,是谁关的你?”
她似笑非笑地瞅着我:“你再猜猜看。”
这也就不用猜了,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他为什么把你关起来啊?”
她抬起头望着远方,幽幽地道:“因为我曾经差点杀了杨燕仪。”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我耳中却恍若一声惊雷,将我自打进了这碧延宫就一直慢半拍的脑袋劈得登时一片清明,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你是雪皇后?”
天哪,难怪似这般玉面春威,气度天成,原来竟是一国之后!
“这个名号在宫中失传许久,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哑然一笑,“看样子你晓得我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这件事在整个蜀宫恐怕无人不知,只不过皆避讳提及罢了,而我也是偶然之下听了一回墙角,说得正是仪妃大闹凤和宫那一段,本来对于此等八卦我一向抱着听听便罢了的态度,从不乱言是非,但因彼时刚刚和仪妃结下梁子,一直心有戚戚焉,是以对竟不顾风炀在场提剑欲刺她的雪皇后感到万分钦佩,钦佩之余又偷偷摸摸地多方打听,最后总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乃至三人之间的情怨纠葛都理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