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女人娇嗔声此起彼伏——
“快看快看，二爷来了！”惊惶失措的壮汉赶在季子玠前头拦住了半空浮躁的片片芳心。
二爷——
江南的商贾大家多如牛毛，没有人刻意记下这些富商大豪的名讳，但要是有人问江南首富从属何人，连三岁幼稚之童也能够异口同声的道出一句“二爷！”。
颜妖妖从李府抽身后便一直躺在这风云人物府邸的房檐上，听闻车轱辘停顿下来，旋即起身，支着手肘低眸看向众女环绕的正中。二爷，一个整个江南赫赫有名的人物。赌场、酒楼、当铺、药堂、风月场所……只要是江南地区最出名的地方都刻上了他的名号。这般的人物，只要能够瞧上一眼，就足以让这些平头百姓在街坊四邻面前吹嘘一番了。若是能够借此获取二爷的青睐，飞上枝头岂不是轻而易举？
颜妖妖默念了曾镌刻于“隐节令”上的人物，人声鼎沸的府门前，突然看到了今早青石道上偶遇的男子。“他是谁？二爷？不可信。”颜妖妖耸耸肩，百无聊赖。倘若这个二爷当真是他，倒不必她辛苦一番特意入世了。
至此，她伏在檐上蟾蜍的后背，静候着，那马车外渐渐落下的一双青缎黑底单靴。
朦胧的光晕中，踱出了一个衣觖飘飞的男子。众女子正掩面娇嗔。
恍惚间的失神——
她死死地抿紧双唇，这绝世无双的人，为何……怎偏偏是他！
“这便是传闻中的二爷么……”她自言自语，心下有些惝然。她以为，这般名冠江南、风华绝代的人，会记得她，只为她一人动容。
颜妖妖回望了长条上那排白鹭，眼底蓄起的泪终是不肯轻易落下。
“二爷么？我还一直记得你吶，容与——”缦立远视的女子灼灼其华。清风之下，段干容与仰首环视，看见了她又没有看见她。至少，在她眼里，他一步人生，早已不识旧人。
两人随着壮汉指引往府邸里去，一声绵长的厚重闭门声刺穿耳膜。举步，收足。颜妖妖站在原处，透过镂花的红漆门，看着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最终进入了二楼向东的封闭房门。
那些挤破头想要博得二爷青睐，不惜出乖露丑的女子终是被拦在了府门外。
颜妖妖克制自己不再回眸凝望。她以为，现下的尘世，已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流连忘返。来来往往的过客依旧与她擦肩而过，她与他们一样，只是暂时歇脚。再度起步，她掬着淡漠的笑靥，亦步亦趋的跟着尘世的繁华之声，每走一步，心都被悬在高崖巅峰，摇摇欲坠。
或许，她应该多学学慕华楼前主人的手腕，对旁人狠一点，顺道将自己逼入死角，无路可退。
氤氲的香炉烟丝略带温热，从室内的紫檀桌案一直飘向匆匆紧闭的门扉。刚刚进门的季子玠隔了好远，看着桌案旁儒衫加身的中年男子恭谨拱手道了一声：“参见季小王爷。”
段干容与谑而不虐的眼光淡淡扫过，接过段穆双手奉上的一叠账本：“穆叔也学会官场上那一套虚礼了？”手执朱笔，段干容与却见段穆无言以对地望了望季子玠，想要辩解又无力开口。
“穆叔你还不知晓容与这人？他的言语真假参半，最多算是一句玩笑。”季子玠伸手夺过小侍手里捧着的杯盏，有荡开的水渍溅落在段干容与的墨线袖口上。
“子玠，看来你在外可没少费口舌抹黑我。”端坐于上首的段干容与，衣襟描绘的墨痕点点撩起摇曳的苍色束带。绛紫的开襟直袍转过他身旁，对面的太师椅上斜靠着的季子玠乖戾不羁。
拂了拂左手边的账簿，白色袖口沾染了勾了红的账目，季子玠朝他看过来，也就只有他不忌惮所谓的“丹书不详”。
熏香很淡，熏笼里升腾着瞧不见的清浅香气，段干容与嗅了嗅段穆沏好的新茶，然后摆开折扇，唇边噙起一抹细致入微的笑。
季子玠遣退了屏后的侍从，出言一句将还在思忖账目的男子唤了回来。
“有青萝玉的消息么？”
“青萝玉确是出现在了星子城，依据‘千机阁’的情报，断然是没有错的。”段干容与依旧笑意盎然，在季子玠的脸上扫过去，“小王爷又何必操之过急。毕竟，盘踞在江南的富商可不都是像段干家一样吃皇粮。”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重阳该怎么处置？”季子玠扺掌，太师椅的手柄处有被内力崩溃的裂缝，“听说，他是你的亲舅父。”有些气急败坏，季子玠指腹间的玉扳指摩挲着他的心尖儿。
“我又岂会偏袒李重阳？”段干容与扬手制止快要退出房门的段穆，再度微敛双眸时，轻轻地撇了撇青花瓷杯中的茶沫儿。“段干家向来人情淡薄。就算是我的亲舅父，犯下了盗取皇家至宝的死罪，家母也不会念起旧情，逆了圣上的旨意。”他言语得决绝，面色毫无起伏。
季子玠闻言抬首，拍了拍段干容与的肩膀：“容与，你真不愧为段干家的长子。”饶是看惯了官场的他也做不到段干容与这般决断。看来老东西说的没错，他还要多学学段干容与那天生的孤傲与王霸之气。
看着段穆，季子玠又想起了一位妩媚多情的女子，觉得甚是怪哉便开言道：“怎么没瞧见南婞？她不是尤爱腻在穆叔身边么。”言罢，却见段穆眉头一跳，以为段干容与会误会什么便上前欲言。
“穆叔，这儿没你什么事了。眼看着天色暗淡，七秀阁还需要个管事的人吶。”段干容与不愿如母亲那般阻碍他们，但最终结局如何，也只得看他们以往修来的造化了。
灰蒙蒙的天际洒下稀稀疏疏的星子，映照着星子城内最负盛名的芙蕖。快马加鞭的尘嚣张扬了一地，过往的路人一个转身，很快，便瞧见了偌大的七秀阁。
凉凉的月色里，风还在沉寂。
在李府里灯火熄灭殆尽时，南墙内闱恰逢莺歌燕舞。待到打更人绕过两遍街道，西苑里有一袭黑衣飞过了高高的院墙。
春柳般的细眉顺着墨色发丝轻挑，弯娆的红唇开始向两边扩散，那夜色中飞窜于大街小巷的身影静静的落在七秀阁的高檐红瓦之上。小心翼翼地揭开房檐上的白瓦，来人的眼朝女子的闺阁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