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残缺的青玦,一抹胭脂点染的桃花印——伏案描画着的女子一袭绯红深衣,墨发委地,玉面横眉,慢慢地画,慢慢地想。缓缓勾勒出的阙玉,连纹路都悉数描绘得如同真物。
青萝玉——
颜妖妖蹙颦向下凝望,手掌中凝聚的华隐之力在距离女子数米之时竟会消失殆尽。
沉重的推门声惊了女子手边的茶盅,也惊吓了房上想要一探究竟的黑影。进门的段穆眼疾手快的截下了还未落地的茶水,但茶水还是在白皙的宣纸上溅了一滴水花。
“南婞,换一张吧。”段穆正扬手准备将其舍弃。南婞伸手阻止:“这是当前最逼真的一幅了。”皇家至宝“青萝玉”可并非普通人能够窥得半分的东西。
“二爷要得急,我现在就送过去。”段穆使用内力将画卷抹干,倏忽间仰面望天,一片星光悄然漏下,映入眼里的是一袭黑影。
“谁!”朱笔落地,有人破瓦而出。
劲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颜妖妖回眸,巧笑嫣然。她的身后,一只手掌擦过发带,想要揭下那掩人面目的黑巾。
“姑娘是何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段穆站立在她身前,她清彦的面容被袭来的石子划过一道细细的红痕。
单掌相对时,有瓦砾落地,哗啦啦的清响如断线的珠串坠地。
颜妖妖退离至数米外的房檐之上。紧随其后的南婞绯衣摇曳,妖冶非常。
六月底的天气,几许沉闷。夜里的凉风飘着黯淡的浊气和尘嚣。那于尘埃之中屹立檐角的黑衣女子长发飘飞,淡漠抬眼,明眸善睐。
檐角的飞雀乍起深褐色的柔波,似黄莺出谷之音漫溯而过:“段穆,段干家的掌舵手,二爷的心腹。千机阁怎会暗自调查皇家至宝——青萝玉?”她笑了,笑得无声。听闻荣王府的小王爷正苦心追寻着医治老王妃的良药。所以,二爷这是在为皇家办事?
“你到底是何人?有何目的?”段穆自以为千机阁做事滴水不漏,怎会……
段穆正欲擒住面前的黑衣人,岂料炫目的华光散开,再一眼,只看见尘烟里若有所思的南婞道:“那人的武功恐不在你我之下。”
移开眼,两人正准备飞身落下,却见不远处的芙蕖里水光乍起,一阵眩目之后,恍惚有天崩地坼之感。
猛然望天,有楼宇见西方,五彩霓虹随之。顷刻,众人皆出。星子城上有紫云,望气者皆以为九天玄仙贬谪于世。从霞光万丈,再度静默如常。星子城大街小巷都充斥着光怪陆离的传说。稗官野史,一时之间成为了达官显贵的癖好。
夜里最深的时辰里,南街是星子城最热闹的地方。
在这里让慕华楼初降凡尘,一定会异象昭然。颜妖妖混在人群之中,见世人惊叹,不由得勾起唇角。
风过,转身不见。
蜻蜓点水,高墙似无。颜妖妖伸手推开紧闭的红漆门,四下正无人迹。抬手,踱步,阖上半敞的窗,窗边案几上的君子兰“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
“青萝玉……没想到我挖空心思想找到的东西以往一直被锁在皇墙宫闱内。怪不得我辗转数载都不曾用华隐之力探到它的位置。”颜妖妖手执茶杯高坐案桌之上,皓腕萦绕之白气,正高寄山云隅。
眸光深深,暗香盈袖,杯里乾坤,茶叶沉浮。天穹边的皎皎云间月,遗漏下来的光华影影绰绰。有漫过的寒烟愈来愈冷,让她倚靠在窗棂处的左手不自觉的抬起。
一道白色弧光划空而来,黑夜恍然被截成两段。空气翻腾,逃窜的朔气将尘世隔绝在外。像踩踏在天之涯海之角,炫白的云雾萦绕了一圈又一圈。
双脚虚浮于七彩霓虹间,转身,炫白的绢鞋从半掩的门扉处往上,步步莲花。
周身的黑纱尽数褪去,青禾色的深衣下摆摇曳着点点墨梅。颜妖妖扬手,深夜的西郊,拔地而起的慕华楼里,陌影人待命。
深蕴封绝寒潭之凉薄,半敛流萤扑火之痴狂,她斜靠在白玉雕漆的凤鸾躺椅上,有硕大的夜明珠自厚重的金漆殿门砌成奢靡的心墙。
香檀熏笼,袅袅生姿。她指尖轻拢慢拈,飞云髻里没入的缺月木兰簪映衬着项上玲珑璎珞串。
她俯下身横睥殿内陌影人,面上流光四溢,“隐节令可有异动?”
“回禀楼主,‘隐节令’已有指示。”
殿内金鼎浮动的篆文有璀璨朔金的柔光,她轻笑,手指勾起的繁复水纹正裹挟着她。隐节令镌刻着彩绘字符,她衣袖翻飞,十指丹蔻上沾染了悲戚世人的幽光。
“韩襄……”轻声低语,呢喃着此人贪妄之名,细想着驱使其堕入深渊的妙计。
她起身,脚步徘徊,那淡紫色对襟外衫轻摆,玉色烟萝银流苏衬着内里连珠团花锦纹,腰间集萃山青禾软纱挽住了迟迟未醒的墨梅花。
韩襄——李双娥心仪之人,慕华楼攫取的命中人。颜妖妖默默念着,飞入云间的鸿鹄曼妙的身姿好似轻罗小扇白兰花。
“自今夜起,慕华楼重临尘世。凡甘愿与慕华楼缔结契约者,皆为上宾。”
曙光,总是在世人毫无察觉之时悄然而至。覆灭,永远在世人来不及警醒便剥夺了一切。
远方,有鱼肚白。叫嚣的鸟禽飞檐走壁,想要唤回逝去的时光。
颜妖妖静坐于李府西苑的梳妆台前——一袭月白幽竹对襟襦裙委地,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长摆,抬起手,发上绾起的随常云髻有一枝赤金匾簪缓缓没入。
沐浴完毕的汤水升腾起袅袅的雾气,氤氲已久的侧颜被木梳拂过。略长的薄纱袖口处翡翠玉镯遮掩了昨夜瓦砾碎末划伤的痕迹,青葱玉指正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