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的小屋内,陈涉双目闭着躺在木床上,有风从开着的窗外吹进来撩动了床帘,布帘轻摇微微的随风晃动。躺在床上的陈涉眼皮向上跳了跳然后慢慢的睁开双眼。
“水……给我水。”喝醉的他此刻醒来自觉口渴难耐,当他伸手要水的时候一只手递过来一杯水给了他,他接过杯后将水一口饮下,咽水过喉发出来一声声咕噜咕噜的声响。饮下水后他的口渴之感稍褪,这时他才看清递予他那杯水的人并不是府上的下人而是国老潘嵩。
“你醒了?这次你可醉的不轻啊,从我认识你之后你就从来没醉过,看来今天中午那时候范仲所许下的那个诺言是真的打动了你啊。”潘嵩坐在床榻之前看着陈涉不温不火的说着。
陈涉并没有立即接下潘嵩的话茬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屋外的天色,透过那扇大开的窗户可以见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原来已经夜了,他不知不觉的就这样醉卧床榻了一宿。
“真是劳烦国老大人了,希望下官醉了之后没有出什么丑态。”陈涉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而看着潘嵩真诚的向他道谢。从当年他到郢城之后,潘嵩就一直是他的引路人。他视潘嵩有如亲父,所以这些年以来他一直在内心里保持着对潘嵩最大的敬意和感激。
“范仲这人我就不问你的看法了,虽然他的聪慧有些妖孽但是我还是能在大致上把握住他的为人,不说能看透他的想法但也能看出个六分。聪明人对聪明人的想法总是能很奇妙的把握住一些轨迹的。我虽然人老了但也没有老眼昏花,我不会看错。范仲的存在对于楚国有百利而无一害,只要我和陛下能真的遵守三年之约兑现他的要求,那么他或许真的能还我大楚一份不一样的辉煌景象。”说道这里潘嵩顿了一下,本就半闭着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看神情似乎就连他都对那样的楚国有着很大的憧憬,陈涉见到潘嵩的这幅神情突然很好奇三年前在小书房里范仲到底给潘嵩和楚王画了一块怎么样的大饼,又对他们和楚国许下了怎么样的诺言。
“不谈范仲,我留在这等你醒来时想问问你对那个跟在范仲身后的叫曹莽的有什么看法?我为了顺着范仲的计划可是和陛下一同无耻的强压着全部武将把司马这样的职位塞给了他,我总得对他有些了解吧。说实话,我看不透他,在范仲的身边他太过低调了,低调到让人甚至无法去关注他,哪怕是我已经对他多加关注了但还是摸不透他。”潘嵩在提起曹莽的时候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呈现着以往未有的凝重。
“说说吧,对于他,你知道了多少?”
陈涉看着潘嵩凝重的神情很是意外,印象里的这位老人在他认识之后一直都有着一种对所有事情都风情云淡的泰然,位居高位多年的他养就了一份大事崩而不乱,小事杂而不慌的气度。
“南雀那边的调查已经把结果呈上来了,曹莽是奴隶出身。”提到这句的时候陈涉的话突然断了一下,潘嵩对他这样的反应也并不奇怪,只是耐心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范府买入,因为年龄和范仲差不多所以被安排在了范仲身边。对于他如何成为范仲的义弟一事因为年代久远而且齐国范丞相一府被如今的齐王屠尽的因素无法查到,但在齐国他还是很有名气的,因为他曾经被范仲带上朝殿上演了一场举鼎的戏码。据说范仲如此作为是希望他能以这般天生神力换的原齐王欣赏以成为一名能上沙场的武将,只是原齐王只是把此举当做了范仲所准备的一场表演,一场取乐。据说原先住在范府的曾经教过他,他这之后一直跟着范仲以保护他,在后来范家被屠他和范仲却正好在外才得以逃出。”陈涉把自己对于所有和曹莽相关的所知都全如实告诉了潘嵩。
潘嵩听着陈涉的汇报,双手互叠平搭在拐杖上,听完陈涉说的话他搭在上方的右手食指不经轻轻的抬起放下,如此不断重复的敲击着左手手背。如此良久他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些疑问和不确定,“举鼎?可是那春秋大鼎,而且是否肯定是举不是扛?”
“当时南雀也有在场,是他亲眼确定曹莽在齐国殿前举起了那座春秋大鼎,应该是可以肯定的。”陈涉对于潘嵩的疑问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当年中原一统铸铜鼎九座,每一座都沉重异常,常人莫说是扛起或者举起便是抬起丝毫都困难。至于是扛起还是举起那又有不同,若只是扛起过肩那么楚国乃至各国都曾有力士做到过,但要说举过头顶,这般举动古往今来可就从未有人做到过。事实上不说是潘嵩对此抱有疑问,便是他初次见到来信的内容时也惊讶的不敢相信,便是现在他向潘嵩说起也依然在语气中不自觉的夹杂着惊诧和不肯定。
“若真是这样,难怪那位会起爱才之心破格收他为徒。齐国两任君主都无视这么一只猛虎,当真是失策咯。记得昨日夜里你告诉我在途中你们遭遇到有人袭击的时候对面三百人皆是被他一人击败,你更是说亲眼看见他把对面冲来的马匹以身挡下,一拳打死。书中演义总是写到千人敌万人敌以来烘托将士的勇猛,但事实上沙场之上便是百人敌也是不出,如今居然有人可力敌三百,这样真真切切的百人敌,此子莫不是鬼神下凡不成?得此骁猛之将真是天佑我大楚啊。”
“陈涉,明日陛下会让一应武将回到边疆去准备一场战争,司马和左右司马都是要离开的,你也去吧。这些年你待在郢城太久了。我当初把南雀交给你你打理的很好,比我这个糟老头想象的还要好。明日你会得到旨意,重新当上裨将跟随在曹莽的身边。曹莽是外来人,在军伍之中会被排挤,他的身份吃不开,所以他需要能有一个人帮衬着。曾经和你一起过雪岭的那些小家伙你应该还留有联系吧,去帮曹莽在军中站稳来,带上南雀一起去。帮曹莽就是在帮范仲,帮范仲也就是在帮我楚国。今夜天色不早了,今天我有些啰嗦咯,回去睡觉,回去睡觉,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
说完这些话潘嵩便起身离开了,看着潘嵩拄杖悠悠离去的背影陈涉却并没有起身去送他离开,他还沉浸在刚刚国老那番话的震惊之中。那一小段话中潘嵩投入了太多消息以至于他来不及消化,而且潘嵩居然让他带上南雀去一同辅佐曹莽。南雀并不是指一个人,它是一个组织,一个潘嵩经营了几十年的谍报组织。南雀的渗透遍及七国,可以说只要是潘嵩想要知道的事那么南雀就一定能查到并把雀啼传到楚国郢城。这些年他在郢城里当着门尹,暗地里却替潘嵩代管着南雀,随着他对南雀的了解越深接触越多他就越对这个组织的情报收集力和执行力感到害怕,如今潘嵩居然要他带着南雀去辅佐曹莽,看来这位老人是真的决定要把范仲当做接班人了。
天外的夜色浓到了最深的时刻,接下来就会渐渐变淡,淡到极致黎明也就到了。
潘嵩拄拐走在陈涉的府上,只是他并没有想着正门走去而是选择向着府宅的一处偏房走着,到了这里会发现整个简朴的府宅里此处却满是绿意,绿树碧藤都长势极好。潘嵩走到一面墙前,拨开一簇簇垂下来的绿藤,他用拐杖轻敲面前的墙壁三下然后墙慢慢的转开了,走过墙壁先是通过一条向下行的走道到达一处密室,密室里存储着大量的密宗,再之后潘嵩转动一处盛放密宗柜子上的一处烛台,又是一处柜子转开可见其中向上行去的走道,走过之后出了一堵墙可见潘府的管家刘旭恭敬的站在那里等着。
“老爷,您今天回来的可比以往晚了很多呢。”听着刘管家的话潘嵩笑了笑,低沉温厚的声音吐字,“是墨迹了些,今夜找人把这堵墙封实了,可别叫人能看出半点可以通行的痕迹,动作利索点,找府上那些真正靠的住的人来执行,不用把整个封了,那个盛放密宗的密室是我留给后人的一些小礼物。”听到潘嵩的吩咐刘旭应声点头接了下来,他跟在潘嵩身后保持着同样缓慢的速度向外走着,两人出来之处是潘府内的一处假山。
在回寝居的路上潘嵩又挥了挥手招下墙上一处阴影,对着那片阴影说道:“你去上元镇保护好一个叫林采薇的姑娘,同时监视一个叫俞承坤的人,前者是一家茶楼掌柜后者是私塾的教书先生,允许你带上一个帮手。”说完那片阴影依然沉默,像是无人在那但却有一阵破风声离去。
看着头顶上漫天的繁星潘嵩自顾自的叹息道:“不知道我能看到楚国走到哪一步。”
这世间唯有星辰与皓月永存,人事再悠久,传奇再精彩也终究会有那么结束和落幕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