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亮，阳光斜撒在了宫城之前，此时一应的官员已经在宫门之前站了好一会，三三两两的分散着，圈子与圈子之间泾渭分明。咸尹刘青石一个人在各个圈子之外站着，谏官是不为其他官吏所喜的，而站在他不远处的范仲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作为朝中新晋的大官又摆明了会是国老潘嵩挑选出来的继承人，其实想要上前与范仲交谈的人很多，但是一来这样突兀的上前难免给人一种是要去巴结令尹大人的感觉，落人话柄的事可不是他们这些文官会犯的愚蠢行径，二来范仲与朝堂出了名的“直筒子”刘青石站得太近，他们委实不愿意去和这个过于迂腐的家伙靠的太近。
左尹司穆看着范仲穿着那身曾经穿在他恩师潘嵩身上的那套由红丝银线所织出来的朝服，又看看了在周围各个官员皆与朝中好友相谈甚欢但他却左右无人的处境，司穆最终还是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向一个围了很多官员的大圈子。这一伙多是潘嵩的学生，事实上潘嵩哪里来的那么多学生，只是以往有些年里潘嵩主持过对官员的选拔，那些得以从地方上或者各自的府上挤入朝堂的官员都会挂上潘嵩学生的名头，对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圈子的正中间是右尹萧戈古，不同于那些只是在潘嵩默认情况下自说是国老学生的众人，司穆和萧戈古是真真切切被潘嵩收入门下的学生弟子。司穆为人低调寡言但是做事诚恳认真，而萧戈古生性高调但是待人和善，萧戈古是一个妙人，他和司穆那个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性子不同，他对郢城里所有的新鲜事都能说上一二，而且学识颇杂，方方面面的事他总能和你说上那么几句，所以他在朝中交友甚广，与朝中大多数大臣都交情不浅。
周围的人见是左尹司穆走来便纷纷行礼并让开道路，一直走到圈子中间司穆拍了拍正在和其他几位大臣谈笑风生的萧戈古，“他毕竟是老师肯定的人，我们怎么也该上前去打声招呼。”萧戈古早在司穆看向这边时就已经注意到他，他也猜到了司穆走过来找他会是为了何事，他佯装和其他几位大臣聊着最近郢城里的新鲜事以及一些风花雪月的小趣事就是不想搭理司穆。此刻司穆都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也不好再装没看见，他和司穆同门多年，感情一向很好。
萧戈古摇了摇头又长叹了一声，“司穆，你说老师是真的要把一切都托付给他吗？他一个齐人，老师到底凭什么去相信他？”“不知”“那你说那范仲的学识本事果真有传闻中那么高吗？高到陛下和老师如此重用他？”“不知”“那你说说你我加起来可能抵上一个他范仲？”“不知”听着司穆的回到饶是如萧戈古一向平和的性子都不禁起了火气，他指着司穆的鼻子怒骂道：“你个愚笨的司木头，一问三不知，除了回到不知不知的你还知道该干些什么？”司穆看着萧戈古气急了的模样却还是神情不变的回道：“我只知道范仲是老师挑的人，他是如今的令尹，你我身为左尹和右尹乃是令尹的副手，理当上前拜见并在今后尽心辅佐他处理朝事，上乘陛下下治诸卿。”
本就气恼司穆的萧戈古在听了这番话后更是气急败坏，他恨不得撸起袖子哪怕是当着满朝官员的面也要揍这个“死木头”一顿，打他个鼻青眼肿，打他个连他亲妈都认不出他来。就在萧戈古气愤不平而内心暗暗权衡要不要舍下面子真的揍上一顿司穆的时候，一辆马车悠悠的行过宫门向殿前驶来。
宫门之内哪怕是皇亲贵胄也不得随意乘车而行，但国老潘嵩却是因为年事大了而被陛下特许可乘车至殿前。这时会出现在这里的那辆马车自然是潘府的，殿前白玉阶下的那些官员们每当马车驶过身旁时都会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并唤上一声“恭迎国老大人。”
马蹄踢哒踢哒的响，车轮咕噜咕噜的转。当马车行驶到范仲身旁的时候，潘嵩从车内起身走了出来，范仲连忙上前去搀着这位在楚国权势第二重的老人。潘嵩从马车上下来才刚刚站定，司穆和萧戈古便来到了他的身边向他行礼“学生见过老师，下官见过令尹大人。”潘嵩见是自己的学生也就笑着点了点头。
范仲搀扶着潘嵩走在前面，司穆和萧戈古跟在身后。“范仲，司穆和萧戈古都是我的学生，也是如今的左尹和右尹，今后日常的政事处理他们两个会帮你打理着的，你想要做的事不要缩手缩脚，你的义弟是否昨夜就赶去边境了？”范仲发现昨天在扶潘嵩下台阶时他总是落脚递出台阶半截，但今天上台阶潘嵩却落脚完全在台阶内。
“曹莽他已经赶往边境了，想来三两天后便可以到达”范仲陪着潘嵩一步步走入殿中，然后依官位排在他之下坐着。
今年的夏天还并不是很热，但不知为何蝉鸣如此急躁。今日的早朝并无什么可议的大事，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些琐事提了一番。说起如今的楚国当真是国泰民安，当今楚国的陛下虽说并没有如前几任楚王一样达成开疆辟土的伟绩，但在治国一方面却做的尽善尽美。
听着蝉鸣，范仲和潘嵩一同在林公公的引路下前往小书房。到了书房，当今陛下换下了龙袍该穿了一件平常的衣服端坐在书桌前等着他们。潘嵩进来后自有小太监抬上座椅，但范仲却是只得站着与这两人进行对话。
“范仲，三年之前你我的约定孤王已经开始兑现，你初步所需的东西我都给你了，孤王想听听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去兑现你对孤王的承诺。”楚王站起身走到书架旁从架上的一堆竹简之中抽出了其中的一份，架子上的很多竹简表面都停了不少的灰但这份却是一尘不染的干净。
潘嵩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目仿佛睡着了，“臣以为兴楚不是急事，朝堂中仍有着大量的人一直在等机会将臣赶出楚国，所以改革一事不可匆忙。臣准备先对楚国的江湖下手，江湖人士看似逍遥自在且与庙堂之事难以关联，但江湖之人多以行盗为贼，若是江湖不再，原先那些江湖草寇之中的能者可引为军用，不能者可遣乡置地为农。此举一可充实我大楚军力，二可兴我大楚之农事。”
楚王听了范仲所说点了点头，“好一个能者引为军用，不能者遣乡还农。若是江湖不再，对我大楚境内治安有百利无一害。至春秋起侠以武乱禁之事多滋，常有武者无视国法，仗剑行祸。是该治治了。只不知范卿欲以何策来解？”
“江湖之事江湖了，臣会暗中遣子去兴起一个不起眼的江湖小门派，操傀儡来掌控江湖然后慢慢瓦解。”范仲对于楚王满意自己的想法并不觉奇怪，对于如何改变楚国让它强大到能够使其余诸国不敌甚至害怕，他在上元镇里不断收集着关于楚国的各种情况并对之进行分析。
“无需如此，那样耗费的时间太久了。江湖之人说到底不过是群流寇，你我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心思去算计。我大楚的兵将可借此操练操练，什么样的门派能挡的住我大楚甲士？至于那些暗中扶持江湖门派以牟私利的官员也可以趁此敲打敲打。将来的事还大着，这样的小事我和陛下等不急。家大业大的虽说不能胡乱挥霍但是太过小家子气了也不好。”一直坐靠在椅子上微闭双眼像是睡着的潘嵩却突然睁开了眼并对范仲所说的计策表示了反对。
范仲看了看那位老人，只见那位老人饱含笑意的对自己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潘嵩为什么会如此心急，如此简单暴力的法子虽然能最快的踏破江湖但是这之中的利弊就变得迷离起来了。略微思考了片刻范仲还是决定顺着潘嵩的意思。于是他想楚王附议认同国老的想法。
楚王坐会书桌之后权衡了一番，“既然如此，那就按潘国老所说去办，此事由范仲你去执行，由新晋右领陈涉负责辅佐你解决此事。你先行退下吧，你的住宅择在了国老府的对面，想来今日已经装缮的差不离了，你可择日迁入。司马府与你的府宅相邻。”
范仲抬首看了看那个坐在桌前认真读着摆着桌上竹简的人，他在褪下龙袍之后没有半分威严，与殿上那个气势凌厉到让人不敢直视的人比起，此时在书房里的他以及坐在椅子上的潘嵩两人只像是两个相知多年的老友一聚罢了。范仲行礼谢恩之后便退出了书房，出去时轻轻地带上门，关门的一瞬不禁又复多看了看这两位在楚国站的最高的老人。
楚王盯着面前的竹简，看着上面所书一遍又一遍，良久之后他抬头看着潘嵩，楚王的年龄并不比潘嵩要小多少，此刻他抬首潘嵩也投目看着那张他看过很多年的脸，楚王的神情布满了愁绪，他的眉间微起，嘴唇微张复闭如此再三，最终他向潘嵩开口道：“道安，你说这次我们能赢吗？把大楚交个这些年轻人，他们担的住吗？”
事隔数十年，当潘嵩又一次从楚王陛下的嘴中听到他唤他道安的时候他开怀的笑着，“陛下，我们会赢的。三十年前我们赌赢了如今我们也会赢得，我们是这个世上最成功的赌徒，我们输不起，所以我们不会输的。”
楚王看着和自己相识数十年的潘嵩，看着他那双老眼依然透着那样自信的光芒，他收回自己的目光，把手中的竹简慢慢卷好放回到书架中，在这些动作间看着陛下的面容上忧愁顾虑不再，有的只剩那种凌厉的气息，潘嵩知道陛下这一个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数十年来他和陛下一同走过，从来没输给过任何人，不论是这楚国还是这天下，潘嵩一直坚信只要他还跟在陛下身后，一直跟着陛下走着。
离了王宫，在马车里潘嵩的面容同样有着无限的愁虑，在小书房里他的自信不过是为了让陛下坚定自己的想法，此时但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想着：可惜我们已经太老了，那样的楚国恐怕看不见了。陛下，对错如何都不重要，道安这把老骨头只是想跟在陛下身后再赌一把，过一把那种不怕输的瘾。是胜是负什么的谁在乎呢？我死后任他洪水滔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