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时辰已近午时。范仲带着曹莽两人走在郢城的街道上,看着两旁店铺里的生意火热以及客栈、茶楼和饭店里的人满为患,小贩的吆喝声、路人的交谈声、还有那欢闹的小孩欢笑声,声声入耳。这一刻他站在这里突然觉得做一个楚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在范仲因为街上的繁荣而开始觉得接受楚人的身份也不是那么不可取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很响的饿腹声,他歉然的才想起自上早朝前他与曹莽简单的进食了一碗米粥就一直饿到了现在,而这个时辰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对于饿还没有什么太大感觉但是以小莽的体型来说饿可就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了。
风凉日暖,今天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只是任你再好的日子若是缺了些什么便也就不好了。例如此刻本来决定带曹莽去饭店里搓一顿好的来以示庆祝的范仲在捏了捏荷包后才恍然想起今天带的那锭银子给了宫里负责引人的林公公,此刻的他一穷二白,莫说是去吃上一顿不错的饭菜便是在街边小摊贩上吃上两个烧饼所需要的几文钱都拿不出来。范仲只得扶额嗟叹:“当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好汉的世道。莫不成我还得靠打着令尹的旗号去赊账?”就是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而感到了羞耻。
曹莽见到范仲这般自说自叹的神态也猜出他该是没有带钱,于是他开口提醒道:“义兄,我们去门尹大人的府上拜见一番如何,这一路亏得门尹大人的接迎我们才能如此安逸的抵达郢城,今日义兄官封令尹正可去拜访。一则以谢门尹的接迎之劳,二则可与其够享封官之喜。”曹莽对范仲的称呼由阿哥改为义兄乃是在来郢城的路上时范仲在马车里对他的交代。听了曹莽的话范仲的叹息就像是阴云遇风一般瞬间消散殆尽。他的嘴角两端起扬,“小莽,还是你聪明,我们这就去拜访一下门尹陈涉陈大人。”
到了陈涉的府宅,范仲看着面前这座简单到极致的小宅收起了脸上奸诈的笑容。两人向门房说明来意后那人便转身回去向陈涉汇报有客来访,不一会他回来便引范仲和曹莽两人入府。
进宅所见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江南小宅九曲十折的构造,也没有那些绿树假山小湖的装点。入目可见是一个很广的演武场以及一些军中演练所需之物,若是仔细的观察可以发现这宅子里的下人也很少,除了一些必备的丫鬟就壮丁就再也没有多余的闲人。见到陈涉的时候他果然是正在用膳。
桌子的中央摆着四碟小菜,桌沿摆着两副碗筷,陈涉坐在桌前拿着杯子在饮酒。见到范仲和曹莽进来了他也并没有起身行礼而是高举酒杯对他们二人说了一句:“门尹陈涉恭迎令尹大人和司马大人的光临,小舍真是因为二位大人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啊。”听语句似乎他是在想表达对两人到来的欢迎,只是那唇角扯出的轻蔑以及面上清楚挂着老子知道你们两个就是来蹭吃蹭喝的表情真是一点都不能让人感受出他的欢迎和敬意。
“陈兄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和义弟先前承陈兄的接迎,今日来访是特意来感谢陈兄的。你与我二人是兄弟,兄弟之间不论官职。”范仲直接无视了陈涉话语和神情中的鄙夷和蔑视入座,然后还一边极为自觉的吩咐下人再去取两副碗筷来一边招呼着曹莽也坐下。看着今天刚刚被陛下宣布将要任职的令尹大人如此不要脸的做法陈涉只觉无奈,他撇了撇嘴然后道:“既然令尹大人屈尊肯和我这么一个小小的门尹称兄道弟,那陈涉也就厚颜应了,只是先前令尹大人说今朝和司马大人一同来是以表谢意的那为何两位就这样空手来了?”
范仲接下那下人递上的碗筷,便开始拿起酒壶向杯中倒酒,自顾自的饮上一杯,然后喟叹一声:“好酒!”陈涉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也开始倒酒、饮酒。两人这般一人一杯像是在争饮的饮下好几杯后范仲突然开声问道:“陈兄可否告知这酒的名字?”陈涉右手举杯轻轻的摇晃着说:“此酒这可不是什么好酒,寻常酒家皆有售卖,价钱不过三十文一壶,算是酒中的贱出身,不过因为酒够烈所以得到了我们这些军中的糙汉子的偏爱,倒是不知道谁给起了个很雅的名字叫做屠苏。怎么?令尹大人一介读书人也会喜欢这种酒?”
范仲抬起头看着陈涉,面色依然全红像是微醺有了醉态。“什么酒中的贱出身,好酒不分贵贱,能让人喝的尽兴那就是好酒。”陈涉听了他这一句突然高呼三声:“好!好!好!范兄好一句酒不分贵贱,只是范兄你说酒不分贵贱,但这人可是贵贱分的清楚着呢。”一语罢了陈涉一口气连饮四大杯,酒入怀中也眼显迷离而后倒桌不醒,看见陈涉倒在了桌上并听着他那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范仲唤起一心埋在消灭饭菜的曹莽让他扶自己起来离开,起身后范仲看着陈涉说了句:“终有一天我要这楚境贵贱不再分的那么清,我要这楚境不再有人为奴,我要前千万楚国白身封爵为官开一条道路。这一天快了。”这一句不知是他说给陈涉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在出了陈涉的府宅后范仲让曹莽不用再扶着自己,他正了正衣裳便向驿馆的所在方向走去,看他的步伐所落之稳哪里有半分醉了的模样,走出了一段距离后他突然又回首看了一眼陈涉的那座宅子,远了再看他就断定了一些事,在进陈涉的宅子时他就发现那座宅子的布局简单过头了,竟是连后院都没,而且那种简单的风格和郢城里另外一座宅子很像,出了巷子再看这里的格局范仲便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只怕陈涉这个门尹和国老大人有着不一般的联系。走出一段距离范仲突然听到身后的曹莽唤了一声:“阿哥。那一天真的会来到吗?”看着那张黝黑的脸又流出了眼泪范仲只是把他那庞大的身躯搂进了自己相比较之下显得渺小的怀里,细长的手指抚过那张脸就像从小到大所有他哭的时候他都会做的那样为他把眼泪擦干。“会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阿哥一定会为你呈现上那个没有奴隶的盛世,先从楚国开始,阿哥不会再让人骂小莽是贱奴,是一个没有爹妈的野奴才了。跟在阿哥的身后,小莽,阿哥会带你去看看那样天下一统没有奴隶也没有战争的美好年代。小莽不哭,小莽现在是楚国的司马,是将来要带领楚国拿下天下的将军。这样还想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的怎么一统天下?”
在范仲和曹莽两人离开宅子回驿站的时候,陈涉一个人坐在桌前拿着酒杯来回晃着,看着杯内的酒水涤荡着。眼神犀利若鹰,哪里有什么迷离之态,更别说醉倒在桌上不醒,楚居南地,天气若是遇上久雨不晴的天气便阴冷潮湿,让人十分难受,故而楚人好饮烈酒,至于军旅之人则对于烈酒更是常饮。“国老,你说他是认真的吗?他……真的要着手废除楚国的奴隶制?可行吗?”
潘嵩从厅堂之后拄拐慢慢的走了出来,走到桌前坐下并不急着回答陈涉的问题而是也拿起一个早先就在桌上的酒杯倒上一杯屠苏然后一饮而尽。“三年前他向我与陛下递上的那份《霸道策》之中便有提及到过要废除奴隶制,陛下当时见了也认同了这项措施能给楚国带来足够的好处,只是陛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执行,事实上十几年前当我和陛下还没那么老的时候其实也考虑过类似的决定只是细思又觉不可行才放弃了。如今他所要做的可不可行我也不好下定断,我可不敢随便对一个年轻人的想法作评价,年轻人总是能够做到并完成一些你想不到也完不成的事。年轻时一种资本,年轻时一种可能,奇迹什么的不都是该发生在年轻人身上的吗?”
听了潘嵩似是而非的回答陈涉沉默了一会,他拿起酒杯一杯又一杯的给自己灌酒,突然他像是决定了什么,开口道:“若是他真的能废了楚国这么多年的奴隶制还活着那我陈涉这条贱命就归他范仲,若他成功那么不止今生便是来生以及再来生我陈涉都可以为他当牛做马。”这个曾经在战场的雪地上背受敌人砍了十六刀都没疼到流出眼泪的汉子这一刻双目通红,只是一杯一杯的独自饮着就直到酒壶里再无酒可饮,酒入腹中脸色红热,他却依然能清楚感受到脸上那两条水痕的灼热。
有谁知道当年他被封为裨将的那时候回去找过把他赶出家门的那些家人,他的父母他的弟弟妹妹在。国老的支持下他找到了,那一捧黄土这么点点大怎么埋得下他三个弟弟妹妹?父母因为灾荒饿死了,三个弟弟妹妹为了活下去卖身为奴,只是奴隶的生活这么苦他那瘦弱的家人哪里受得了,不久就死了然后被胡乱葬了在一处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