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大殿之内,柱上的雕龙刻凤不似齐国的那座宫殿里那么精美但可以感受出匠师的技艺里透着一股很是不同的风采,雕刻的痕迹精炼干脆,那些痕迹里饱含着一种最直接的大气。
殿内的官员文左武右的分列席坐,在文官的最前面是国老潘嵩一人独坐在椅子上,而武官的前面却对比文官之列后了两个位置,不说武将里能有与国老潘嵩同等高度的人便是再之后与令尹相平的司马一位也是空了出来。
这满朝文武加高坐殿前龙椅之上的楚王大多都是老人,殿内不惑之年的人都能算是年轻人,除了太子便只有武将之列里靠最后的那几位还算是二三十岁的,整个大殿里都透一股子暮气,事实上齐国的殿堂上也是差不多的景象,各国的朝堂都是如此。
分列两侧的那些官员在昨夜便已经得到了范仲进了王城的消息,知道他今天会上朝来,自然关于他的背景该查的他们也都已经查到了。这些知道他身份的官员里有的人笑容玩味,有的人对他欣慰的笑了笑,有的人则皱着眉神情像是不满或是不解。
范仲领着曹莽一同拜见楚王,两人屈膝叩首高呼道:“楚人范仲携义弟曹莽拜见楚王。”此语一出便顿惊朝文武皆乱了心神,若不是在大殿之上所有的人都真真切切的听清了,早有大臣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大梦未醒,不然何以会听到如此荒谬的言论。
咸尹刘青石从范仲和曹莽两人入殿时就一直皱眉望着他们,当听到范仲的话后本就皱着的眉头更是挤成了一个川字。
犹豫一番后刘青石还是开口道:“范仲,你说你是楚人?可是在座的诸位大人乃至楚王陛下可是早就听闻过你大齐凤才的名号,要知道你是大齐前任丞相范思哲之子,乃是地地道道的齐国人,如今你说你是楚人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莫不是把我大楚所有公卿甚至陛下都当做傻子来骗不成?敢问你这番话可是有何别的深意。”
范仲和曹莽在得到楚王的示意后便起身入座,只是猜坐定便听到了刘青石的诘问。刘青石这人他曾在上元镇听过往之人中有人提及过,是在三年前他到上元镇落户不久后被火速提拔上来的,他对这个人也很感兴趣,所以当他听到刘青石的话时便寻声望去。
刘青石是真正正直的那种清官,虽然咸尹的职责和他那有些死脑筋的性子很合,但是在官场上范仲实在是很不理解像他这样的人是如何能有地方县上的一名小吏混迹到如今在中央殿堂上也有一席之地的。
范仲看着刘青石,他坐的很直,背很挺,甚至让人觉得太直太挺了些。在他看着刘青石的时候对方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交织一瞬而后分开。
范仲对于刘青石所问作出的回复是:“刘大人糊涂了,世人都知道齐国的国君诛杀了前任丞相满门,齐王亲自出面宣告天下范氏一家一百零三口一个活口没留,齐国的凤才死了,如今只有楚人白身范仲。”
哪怕这个消息其实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担当面前这个年轻的当事人轻描淡写的提起并且话句中的情感没出现一丝涟漪时还是让这朝堂诸臣感到了一阵阴寒和心悸。
一时朝堂寂静,呼吸可闻。过了一会自早朝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楚王开口道:“诸卿,范仲乃是楚人,这一点寡人可以作证,今日早朝所为之事乃是国老举荐范仲担任他所让出的令尹一职,同时希望把空置已久的司马一职授予范仲义弟曹莽,特此孤想问问诸卿是否有何意见。”
朝堂之上往常国老所提之事必然会毫无阻碍的通过,毕竟国老的资质摆在那里,这大殿内文官武将大多不是国老的学生就是曾经在上爬的道路里受到了潘嵩的提点。所以若是国老开口而陛下无异议,那么也不会有谁想不开的站出来反对。
只是……今日朝堂上抛出的话题实在是有些沉重了,令尹和司马这可是楚国文官武将的最高处了。若说以范仲大齐凤才的名声加上陛下的欣赏以及国老的保荐,那么文官里那些潘嵩的学生们虽然会不理解恩师的所为但也不会轻易去反对,毕竟潘嵩还活着那么楚国朝堂上文官真正的领袖也就不会是范仲这个外来户。
至于司马一职,上一任司马战死疆场,左右司马一直在暗地里争着高升一步当上武将的领袖,只是不论是左司马还是右司马都一直没有能绝对压下对方一头成功上位。今天陛下居然提出要让一个从前完全不知名的外来人把这个位置收入囊中。
左司马上官寻侧目看着右司马安宇华那一脸的不甘,安宇华似乎是感受到了上官寻的目光也侧目看向他,看着安宇华不断对自己使颜色暗示自己和他一同站出来反对陛下的决议,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这只是陛下的提议那么他还会和安宇华站在一边出来反对,但是曹莽和范仲的任职可不止陛下的意思还有着潘嵩的支持,在楚国既然国老潘嵩和陛下都认定的事那么这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何况他和安宇华不同,安宇华以前是一介白身,但他上官家却一直在楚国的官场上有着不低的地位,曾经他父亲去世时上官家曾面临着被淘汰出郢城的处境,是潘嵩在那段时间里暗自庇护这他上官家才让他能熬到今天的位置上,潘嵩对他对他整个上官家都有恩。安宇华见上官寻对自己的提议做出了否定的回应,只觉愤恨。
范仲看着满朝文武的反应不禁有些惊惧,令尹和司马两个职位的认定只靠搭着潘嵩一人的招牌居然无人出来反对,潘嵩到底对楚国政坛有着怎么样可怕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他抬首望向那坐在文官之列最前的那位老人,他看着很是普通,全程微闭着双目像是在小睡,似乎对今天朝堂之事丝毫不关心,不,应该说对朝堂的结果根本不担心。看着那个老态龙钟的身形范仲不禁想到一句古话:“老而不死必为妖!”
在早朝结束之后范仲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的令尹一职和曹莽的司马一职居然就这么简单的到手了。他本来都准备好应付那种被所有人群起而攻的局面了,这样的结果真是远超他想象的大好。
正在这时范仲看到潘嵩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他急忙走上前去搀着他。潘嵩见是范仲便也就笑了笑然后把左手伸出让他扶着向宫外走去。看着国老右手拄着拐杖,左手由范仲搀着缓慢离去的背影一应官员内心只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国老对这个外来年轻人的看重。
“你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下朝后都是自己一个人出宫的吗?这样拄着拐杖却孤零零的一个人的模样看着可是可怜极了。”
在下台阶的时候潘嵩走的很慢,这百步白玉阶他走的小心翼翼。
“其实呢我这么个老头子走在这而且又挂着国老的名号,心里面想上来搀我一把的人多的是,这其中有我的后辈有我的学生,他们都有着名正言顺的理由过搀我一把,可是呢没有谁真的搀着我这把老骨头走过这白玉阶,你可知道为什么?”
潘嵩前后所说看似问了两个问题其实却只问了一个。范仲听完他的话后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头认真的盯着脚下的台阶以及注意着潘嵩落脚之处,他发现潘嵩每次的落脚虽然跨出的幅度并不很大但每次落下的位置一定是半脚出了台阶。
他抬头认真回答道:“那是因为您的不肯,您不觉得以往朝堂里的这些人能真的搀住您走下这段台阶,您一朝不肯让人搀扶就意味着您一朝不肯承认自己老了,而您不承认自己老也就是在告诫这天大殿里的某些人你还不打算把担子交给谁,您的接班人还没定下来。”
听了范仲的回答老人由衷开怀的笑了笑,他真的很欣赏这个有胆识有能力的年轻人。其实今日的决策进行的如此顺利还不是因为三年前他和陛下在宫中小书房内接见过这个年轻人并看过他所写的《霸道策》后就已经开始准备的结果。这三年里他一直在思考要不要答应那份三年之约,他以为陛下也是在犹豫的,可是从今天的结果来看恐怕陛下从来没有犹豫过,过去的三年里陛下对朝堂进行了一次次的换血,上来的很多不是他的学生就是曾经他所埋下的暗子,他一直以为这是陛下对于自己让出令尹之位的补偿,可是今日再看,陛下果然是陛下,果真什么都逃不出陛下的算计啊。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在门口等着。“有些事情急不得,有些事情却是很着急的。在这郢城里你的位置有了但是坐不坐的稳还得看你的本事,我活着的时候陛下活着的时候我们还能帮你扫清一些障碍,但不论是我还是陛下都已经老了,人老就保不准哪天就会走了。”
潘嵩上了马车后向范仲示意他可以回去了,范仲看着离去的那辆马车突然对这座满是楚人的城有了一份相融,于是他行礼弯身恭送潘嵩的离去。
马蹄踢哒踢哒作响,坐在马车内的潘嵩闭目养神,他已经开始重新思考陛下的打算了。在这楚国的官场上他混迹了四十多年,如今的那些年轻人里他看好的不多,可是这些年他埋下的那些人却在这三年里全部被陛下逼了出来,他倒不是害怕陛下,只要他一天不违背陛下的旨意,一天还保持这对陛下的绝对忠诚,那么陛下就会对他做的那些小把戏都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是如今的局面何尝又不是陛下在对他做出小小的警告?
对于朝堂其实他早就看淡了,官高居此他已经没有向上爬的机会了,事实上三十年前当他因为辅佐陛下登上了那张龙椅而坐到令尹的位置时他就已经没有再进一步的空间了。现在的这些人还保持这一心向上攀去的念头,可他明白真正要想在官场里不败不是要能一直向上而是要能一直走稳不下滑。登山不易,在山间走稳更不易,最不易的还是一直站在山顶。高处风大温寒,他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下坡路走好,走的体面一点。
对于范仲,他在他身上下了一把大注,哪怕是身为国老的他也输不起,所以他很相信他,他也必须相信他,万幸这次和他一起下注还有陛下,和三十年前一样啊。想起范仲其实潘嵩更关注的是那个一直跟在范仲身后的魁梧汉子,他太没有存在感了,似乎和范仲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他的体型那么出格也不会任何有人去关注他,而且从陈涉交代的回途经历来看那个家伙未免有些不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