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嵩看着陈涉的身形退下渐渐远离视线最终消失在夜色的黑暗之中。
他对陈涉是抱有着很大期望的。这个年轻人家里很苦。
在楚国的有些地方若是家里苦了而子女又多便会在长子年满十二岁的时候把他赶出家门让他自己去寻一条生路,生死如何家中再也不管,陈涉是家里的长子,他潘嵩也是。
这样在楚国被赶出家的孩子很多,其中很多死了,一部分成了奔波生活的野犬,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靠自己混的出人头地。
陈涉这孩子当年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征兵所以他就入伍想在军中混口饭吃,楚国和其它几国不同,常年和南越的一些小领主进行战争。战场上陈涉很狠,对敌人狠也对自己狠,凭借这一份狠劲他杀敌凶猛,靠着军功混到了裨将的地步,从一介小兵升到将军的副手,这听起来似乎已经很了不起了,只是比起潘嵩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浪儿却能一头扎进官场并在那么多年里一直如鱼得水般高升最终坐到令尹的位置那也就没什么可以炫耀的了,毕竟战时各国军伍体系里想要向上爬,道路要敞亮的多。
真正让潘嵩欣赏陈涉并决定让他成为自己亲信是因为在一年大雪的季节里楚国的一支队伍的将营遭到奇袭将军战死,上面的命令是让活着的人赶紧撤退,但是当时成为裨将不久的陈涉却拒绝后撤。他领着将军的百名亲卫军反扑,利用地势和奇谋诈骗敌军那支千人的奇袭部队。三天两夜的追追停停后陈涉全歼敌军并背回了留在战场上的将军尸首。
记得当时所有将领都认为那百人的小队绝对已经死在了深山里,所以当陈涉率领所有人安全回到后方营地并把那名将军的尸体背了回来的时候惊到了在列的全部将官。
结局当然不美好,那百名亲卫都在后来记了大功一件并得到升官,但为首的陈涉却失去了裨将的职位,便是如今的门尹一职也是靠着他潘嵩出面才得到的,可也正是那次的事件让他明白这个骨子里透着狠厉的年轻人内心有着这个世上已经不多的宝贵东西。
夜深了,屋外的天色浓如墨,潘嵩又不由得记起三年前那个叫范仲的年轻人进郢城时的景象。那天天空似乎是下着小雨,天灰蒙蒙的让人很容易心生倦意,自己当时午寐才醒,耳边传来下人吵吵闹闹的斥骂声,听内容应该是有人来访却被府上的下人试着赶走。
那天也许是因为自己刚好睡过一番好觉,所以自己决定面见一下来人,年老的人总是容易作出一些随便的决定。自己终究是老了,老了就容易糊涂了。下人得到命令出去了一会后,屋里进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容貌俊朗,身上有着一股褪不去的风采和傲气,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则相貌平平气质也很是普通,就是那远超常人的体型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注视一会。
那天在屋内到底交谈了些什么潘嵩已经记不起了,他岁数大了记忆哪有这么好。只是后来那两个年轻人走的时候他和他们定下了一个约定:如果他们在自报身份后能证明自己有在郢城内活着的实力,他就在第二天的早朝向楚王引荐他们。
那天夜里那个叫范仲的年轻人所在的贫民巷中出现了大量的刺客和杀手,破风声和兵器声还有铁器砍在肉和骨头上的声音在巷中响了一宿没歇。
第二天的时候他派去的人清理掉了巷子里所有的尸体并把那个身形庞硕的年情人接回到了府上养伤。再之后他向楚王引荐了范仲,在皇宫内的小书房里范仲和楚王交谈了很久,最终立下了一个三年之约。这个三年之约的内容全天下也只有他,范仲还有楚王三个人知道。三年之约里范仲提出要令尹和司马这两个位置,令尹这个位置他那天就大方的让了出来,成了楚国的国老,至于司马一职楚国已经空置有些年份了。
潘嵩又伸手拿起茶杯品上了一口茶水,穷苦出身的他其实并不懂这些贵族们喜爱的东西,哪怕在高位坐了那么多年他其实还是觉得好好的一个男儿饮酒要比饮茶来的有味道多了。
放下茶杯,他的右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食指按照一定节奏敲击着木面。说实话潘嵩其实并没有想到楚王会同意三年之约并在如今下定决心要去履行,毕竟那个约定里范仲虽然给楚王甚至整个楚国都画了一张很大的馅饼但是他要求的太多了,这是一场豪赌。答应这场赌博真的不像是两个位居高位的老人该干的事。
夏夜温凉,不同白天明阳高悬的燥热。府外打更的报时声引回了潘嵩杂乱的思绪,听着打更的报时潘嵩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丑时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居然为了范仲那小子进王城一事而熬夜到了这个时辰,人啊老了以后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想着那些曾经的事。他站起身来缓慢的向着自己睡觉的房间走去,步子走的很慢,虽然宅子小,卧房离厅堂并不太远,但以他的这样的走法也得走上一些时刻。
随着潘嵩每走五步便会有一道黑影从暗处越出然后半蹲下向他禀报这王城内的哪家大人的府邸在几时熄了灯火,这一路破风声不断,当他走到寝居的房间时已经听罢了这郢城中由县尹到太子所居之所的先后熄灯情况,他微微整理了下脑海里的这些信息然后不禁笑道:“原来这王城内今夜睡不着的并不只我这老不死的一个啊。”
朝起道旁的小草上的露珠还未消失范仲便起身开始整理仪容,驿馆里给他备了一套体面的衣裳,红线银丝的交织透着一份贵气。一旁的曹莽则穿的是青底蓝纹的一套武装,看着范仲在整理好着装后曹莽又憨憨的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突然流下了泪来,范仲看他哭了,伸手去为他拭去泪水然后仰头望着他开口道:“小莽,不哭。今天是个该开心的日子,阿哥允许你笑但可不允许你哭,你看阿哥今天多么神气,像不像以前在齐国自己家的那段日子?”
曹莽一边胡乱用手去擦拭眼泪一边不住的点头回到:“像!”范仲看着面前铜镜里自己的模样也轻轻的笑了起来,只是先前他还叫曹莽不要哭这时却自己也不能遏制住眼角淌下的温流。
王宫恢弘大气,正殿前是一段百级的白玉阶,范仲在宫里的一位公公的带领下拾阶走上,曹莽落后半步跟在他的身后,这一对义兄义弟就这样开始登上了楚国的舞台。
在到达殿门前的时候那位公公回头对范仲两人开口道:“两位,接下来的路程咱家可没有资格再领着了,还请两位自己走下去吧。”范仲听闻这话却并不急着往殿内走去,而是靠近那位公公然后笑着说了句:“林公公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能说没有资格领着呢,我呢是要在这殿上占一席的,至于站不站的稳另说,但林公公这份领路之情我是不敢忘得,您瞧我在外面学过一点看手相的皮毛,要不给您看看?”
范仲语罢便直接去拉过林公公的手只是并没有像那些看相先生一样真的去给他看手相而是在底下递上了一锭份量颇足的银两,林公公手收回袖里掂了掂然后喜上眉梢的笑了起来,这一笑挤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宫里人虽然是个奴才但也保养得不错,所以林公公的那张老脸上并没有太深的皱纹,他带着这幅笑容向范仲弯腰行了一礼道:“令尹大人,还请你说说咱家这手相如何?咱家一介奴才不求富贵只问这后半生的平安如何?”
范仲也是一脸的笑意,两个人就像是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成精似得相望着,他摆了摆手说道:“林公公这说的哪里话,我看您的这手相别说平安,富贵里的富字也是逃不去的。”听了这话林公公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几分,看着都像是要开出一朵花来似得。
只是在弯身请送范仲和曹莽进殿时范仲看不见林公公俯身是脸上的笑有多么讽刺,林公公也看不到背对着他的范仲又是怎样的一幅皱眉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