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烟的旷野上几骑急速的奔走着,颠簸之中一直落在最后方那人突然伏面从马背上就这样滑落了下来,露出了几支插在背上的箭羽。从他背上已经有些干涸的血液来看可以判断出他恐怕还在马背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哪怕是有人落马坠地,前面的那几骑也并没有停马下来观察,在并没有确定同伴是否死亡的情况下他们就这样选择了漠视了离开,在尸体旁只有跑出一段距离后发觉不对又独自返回的那匹战马,它围着这名死去的骑兵不断的来回踱步,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人就这样趴在了地上,当原先的所有骑兵都看不到踪影时,这匹战马依然还停留在这具尸首旁,它似乎是在等待它的主人爬起再一次登上它的马背。
身后的那座城池渐渐变远,它化作一个小点就这么消失了。当连背影都不再留给后方那座他们才离开不久的城池时一行骑兵依然不敢减缓马速,只是策马长奔会导致疲惫,在又奔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一行人马开始减缓了自己的速度。
禄远城的沦陷在他们决定出城的那一刻就已经是结果了,他们的离开是自己的袍泽用命换下的机会,一个能够给袍泽们报仇的机会。生命之所承本就沉重,而当它又被施予新的重量时就会有人难以承受。队列里不知道谁突然传出了低咽声,梗塞的哭腔尽管再三被压抑也依然被所有的骑兵都听见了。没有人开口安慰也没有谁跟着一同嚎啕,哭声没有蔓延反而渐渐歇小。
这群骑兵都明白此时的停下并不是为了悲伤和哭泣,泪水什么的在沙场上有太多值得留下的理由,也正因为太多才显得廉价,如此不值钱的东西却还要耗费时间精力就太过不值当了,他们如今的止步是为了休息,为了接下来更远的奔走。远方尚未抵达,任务还未完成,身为军人,哪有资格悲伤?
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倦意,但是在短暂的停歇后所有人都开始策马,新的奔跑已经开始,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不是煌城就是黄泉。
在与这些也许随时会死在路途之上的骑兵相反方向上,那里也有着一名骑着马匹的人,在他的身后跟着数骑。弓箭不断从后方跟着的骑兵手上射出,然后向着前方那孤零零的一骑飞去。从禄源城里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此时前面被追杀着的那一骑就是禄远城原先最高的守将马訾。
又一支羽箭射中,马訾逃亡的模样尽显狼狈,也许随时他都会死亡,这场狼狈的逃亡也就结束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随时到底还会持续到多久。算上刚刚射中的那一箭,此时的马訾背上已经插着四根箭羽了,其中最严重的一支几乎有半数没进了他的身躯,只是他依然没有落马没有倒下,那向前屈伏着的身形也许看着狼狈,但是在后方所有的楚国骑兵眼里却显得可威武的可怕。
人与马的喘息都变得粗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他突破极限的坚持着,想着自己多活下一刻那些带着消息离开的手下活下来的机会就多一分,这场被追杀的途中马訾有无数次想着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是时候可以死去了,只是……只是也许真的是他命硬吧,在黄泉路上走了好几步了的他愣是吊着这么一口气不肯合眼。
咚……的一声,胯下的战马倒地,马訾就这样随着倒下的马匹侧翻在地。勉强睁开的双眼看着那插在马匹上的箭矢,马訾就这样趴着想着自己这回事真的命数尽了,也是时候可以闭眼去陪那些先自己离开的袍泽们了,嗓门大还话多的老万,闷葫芦一个却为自己挡刀子的老陆还有自己入伍时的老伍长……原来已经有那么多人先自己下去了,也不知道去的那么晚还有没有人在等着和自己一起喝上一杯冥界的酒。
眼皮渐渐沉重,耳边的声音却变得格外的清楚,那是跟着自己很久的战马在死前发出的粗喘还有那些楚国追兵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你准备就这样死去了吗?你这条命就准备这样放弃在这里了吗?”当双目都已再也无力睁开的时候马訾突然听到了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那声音很熟悉很熟悉,像是那个大嗓门的老万又像是那个闷罐子一样的老陆又或者说是像是老伍长……总之熟悉的声音开始向他问道他是不是已经要死了。
“是啊,我要死了,就这样死在这里。哪怕不甘哪怕不愿,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累了,很累,现在只想睡一觉,睡过去就再也不起来。”充满疲惫的声音响起,马訾感受到自己并没有张口,嘴唇丝毫没有张闭过,但他却听到了自己这样回答那个响在他耳边的声音。
“你有什么资格选择死?你的命难道还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你的命还属于你吗?”那个声音又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只是听到这些问题的时候马訾的内心突然颤动了起来。这个熟悉的声音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当老伍长为了救他而引敌离开再没回来之后他就开始能听到这个声音,每当在快要死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这声音里只有老伍长的,可是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响亮。
梅岭一役、黄马坡一战、北丘的死人坑……所有他参与过的艰苦战役中他都曾见听过这个声音,只是每次当它开问时自己都会回答“不”。“是啊,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哪里还有属于自己的命,我这残躯开始一不小心就载上了好几条人命呢,哪有那么惬意去死的权利?”
周遭的楚国骑兵在下马看着那具背负数箭的尸首时都有些沉默,只是沉默中他们却发现那具本应该已经死去的“尸体”居然又动了起来,“它”握紧右手一直没有放开过得那把刀,左臂撑地整个身躯就这样起来了。右手持刀撑地,右膝跪地,马訾整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半跪姿态然后一动不动。
围着的几名楚兵一直看着他爬起然后维持着这副姿态,良久,在确定他真的不会动了之后,一行楚国骑兵中的领头人叹了口气然后拔出腰间的刀,走上前去砍下了那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