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腊月二十三的早晨,有了稀稀拉拉的鞭炮声,过年的气氛渐浓了。老会计打发孩子给鲍老太太送来两只鸡。收礼容易还礼难,一是鲍老太太手上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二是她不知道送什么合适,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正在她为难之际,鲍国平提着一只筐来了;进屋之后,他放到炕上一只旧套袖的小布袋,里面装满了大米。在鲍老太太的记忆里,吃大米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急忙问侄儿哪儿买的?鲍国平淡淡一笑,告诉姑姑说:这不是买的。见姑姑有些怀疑,他又进一步解释说:是公社从民族生产队搞来的,给分的福利。哪儿也买不到。鲍老太太泄气了,问侄儿拿筐干啥?鲍国平要向姑姑要几颗白菜。鲍老太太让小孙子给表叔去掏菜,随后她也下了炕。在窖门口,鲍老太太让小孙子给表叔多掏点菜,鲍国平往筐里装着,忙说够了。鲍老太太无奈地说:
‘姑姑只能给你几颗菜了!’
‘姑,我这不是来拿了吗!等吃没,还来。’
鲍老太太让小孙子帮表叔抬着筐去送白菜;回到屋里,她要倒出大米,把套袖洗一洗,哪天给送回去。她倒出大米,意外发现里面夹带着折叠的五元钱,钱中间还有两张粉红色的酒票。鲍老太太把钱和票攥在手里,思绪万千。
队里用大铁桶拉回豆油,倒在做豆腐用过的大锅里,灶堂里还要烧点火,再分给社员们。等尤梅去时,老会计已经用几个山楂酒瓶给装好了她家的那份,她只好连瓶带坛一起捧了回来。往出走时,辛中良看着他家的油瓶,阴阳怪气地说:我也拿瓶子装油好了!老会计瞪他一眼,装作没听见。回到家里,尤梅放下油,看着几瓶油,心里盘算一年无论怎么吃,或许都不多,但一家人必竞有了油水,心情还是愉快的。她对奶奶说:
‘把油倒在坛里两瓶,用咱家分的两张酒票,过年给老会计买二斤酒吧。’
鲍老太太回答孙女道:
‘都倒出来吧。刚才你表叔又给送来两张酒票。”
“酒票?送酒票干啥?咱家不喝酒。”
‘他的意思是让你去柱子家串门。’
尤梅倒着油,略一沉吟,答道:‘我去。’
第二天,尤梅从奶奶手里接过几张整钱,当拿到卷烟纸般大小的酒票时发现了问题,不仅颜色不同,票面的内容也不一样,自家发的上面标的是一斤,而表叔送来的却是一瓶,难道是买整瓶酒的?她跟奶奶说:如果那样,就不用带这么多瓶子了。奶奶让她还是带上吧,装酒用不上,就买点酱油醋。
供销社里人头攒动,都在抢购着年货。货品比平日里丰富了许多,尽管大多数品种是限购的,但货架上还是摆满了样品,显得淋琅满目。工作人员上到主任下到更夫,都站在柜台里帮着卖货。尤梅让小弟一旁等着,她先到人少的文具类柜台前买了十张黄钱纸,今年是爸妈俩人在那边过年,让他们花得宽余点吧。把买回的纸递给小弟,接过装着瓶子的书包,她转身离去,但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她不忍心看小弟乞望着别人家的孩子欢天喜地买年货的样子。她掏出兜里的钱,只有刚才买纸找回的一张五毛零钱,只好递给小弟,让他自己去买糖吧。小弟接过钱,却不知手里的纸咋办。
‘去吧,没事,纸又不怕挤不怕碰。’
‘买几毛钱的?’
‘你,自己买吧。’
小弟顿时兴奋起来,向人群中挤去。他买了一毛钱的散瓣糖,又挤到另一边买了一挂一百响的小鞭炮。
付食品柜台前人最多,尤梅总算挨到柜台边,买了两包糕点两瓶罐头,又拿出瓶子要装酒;售货员看到这么多瓶子,有些迟疑,让她交钱拿票,当看到两张彩票时,拿不定了主意,送到主任手中,请领导决定。供销社主任接过彩票,翻看一下,不由地又看了一眼尤梅,让售货员收下吧,一会儿到后院拿酒。售货员结了帐,找了钱,为尤梅打了二斤酒、一斤酱油一斤醋。紧打酒,慢打油,尤梅看着售货员熟练的动作和瓶中高低不平的三色液体,心中想到装过的豆油,老会计只能是多打了,而不会给少打。尤梅抱着大包小裹让小弟帮忙接下,问小弟买糖了吗?小弟喜滋滋地拍拍鼓囊囊的棉袄兜,并把剩下的两毛钱交给姐姐。尤梅接过钱,急匆匆去取那两瓶酒。
供销社主任打开办公室的门,从一纸箱里拿出两瓶音河白酒,当递给尤梅时,他发现尤梅留恋的目光看见了酒箱旁边的洗衣粉和肥皂,他问:‘你没买着洗衣粉和肥皂?’尤梅老实回答:“前边已经卖没了。’‘有人多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买,在这儿交钱吧。’尤梅想了想,买就买吧,再洗衣服也可省下水碱了。她出了办公室去找小弟,一边走一边翻看手中的一袋松花江洗衣粉和一块龙江肥皂,想起在门市货柜上看见的香皂,包装纸上印着一个小女孩,美滋滋地看着臂弯里的花蓝。一一给奶奶买块香皂吧。
老会计夹着几张红纸,找于新来了。往年他都在家写春联,今年曹队长让写点“新词”,在他的记忆里“六畜兴旺”‘五谷丰登”是年年写,什么是‘新词’呢?想必于老师该有好辞吧。于新唱唱画画在行,要说作对联:难!但她想起学校哪位老师有本‘春联集锦’,就跑到办公室找了回来。她坐在炕上翻着书,读给老会计听,挑选中意的。老会计趴在书桌上,一边写着‘金鸡满架’“井泉大吉’,一边答应着:你看哪个好,就中!小弟悄没声地进屋,他俩谁也没发现。小弟小心翼翼地摘下书包,放到于新身边,于新惊喜地道:
‘哎呦,好孩子!你啥时进来的?’
‘奶奶让我送给你。’
于新解开书包,里面垫层钉本用的白纸装着大米。她一下盖上书包,并迅速挂在小弟的脖子上,急促地说:
‘快拿回去,老师家有!跟奶奶说,老师过年能领到大米。’
于新下了地,向外推着小弟,随后一把又拉了回来;她捧了一捧糖,放到书包里,并随手剥下一块糖纸,把糖塞到小弟嘴里。她哄走小弟,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汪汪;回到屋里,老会计见状,一声感叹;想起为他送酒和罐头的二弟,他说:
‘人家的孩子咋都有模有样啊!你看我家那些驴。’
于新揉揉眼睛,看着写好的春联,她说:
‘忘给这孩子带回两付了。”
老会计摇头说:“他家不能贴。”
他们还能说啥呢!!
油香肉香,酱香醋香,鲍老太太尽量为孙子们做顿好吃的。天渐黑了,外面的鞭炮声稀落下来。小弟倒是不急于放鞭炮,原打算就是半夜吃饺子时放的,可是有件事心里再也装不住了。他拉一下奶奶的衣襟问:“咱家没有对联吗?”
鲍老太太忙着手里的活计,淡淡地说:
‘好孙子,咱家三年不贴对联。’
不贴对联是不也不放鞭炮呢?小弟不由地联想到标志过年的两件事,他说:
‘奶,我,还买了一挂鞭呢!”
‘啥?你啥时买的鞭啊!’尤梅吃惊地问。
“好了,留烧纸时放吧。”鲍老太太忙安慰孙子孙女道。
纸早裁好了,并且用二弟做的纸印子,在烧纸上打了‘铜钱’,写上阴曹王府的地址及人的姓名;一个人的坟在老家,一个人的骨灰还没安葬,只能在自家的院里烧了。纸钱点着了,二弟跪在火前,脸上映着两行泪光。小弟从火前站起身,回屋拿来藏着的鞭炮,在纸火上点燃,瞬间没了“噼啪’声,他一转身抱住奶奶,哭出了声。尤梅拉过小弟,叫了一声‘爸一一”鲍老太太一手拉着小孙子,一手惨着孙女,劝道:‘别哭了,好孙子,都别哭了。你爸享福了!只是你妈又受累了。”
年节好过,日子难熬,但年后的一段时间里,人们还是过得比较轻松愉快。耍正月,闹二月,一直过了二月二,队里才敲钟要求社员们上工,但不来也无需请假,只是不给记工分而己。来上工的社员也无非干些零活儿,为春种不紧不慢做准备,纺绳打套,选种修犁,铡草清圈;渐高起来的大粪堆,从冻成一坨一坨的牛马粪缝隙中飘浮着青烟。社员们晚来一会儿,早走一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聚在一起歇一会儿,最热谈论的无非是看看小牌,玩几把牌九,你输我赢,虽然明令禁止赌博,但事后也就没什么背人的了。本没有什么可记叙的,或许曹向东比别人聪明,因为他让老会计过年时写点新辞,所以就接连发生了几件在村里人看来奇怪的事。首先是尤家被摘帽,不是地主成份了,以后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人民公社社员了;鲍国平也不是****了,正在办理相关的手续,准备举家回城;曹队长和老更倌侄叔二人走了几天,领回那个当年辱骂毛主席、***的家伙曹向卫,虽然模样没啥大变化,但己不是那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了。
几天来,老更倌家前来问侯的人流不断。老更倌迎进送出,拿烟递火,没有什么言语,不过也就是陪客人感叹几声,舒口长气。柱子妈则不同了,几乎不错眼珠地盯着大儿子的脸,没外人在时,让大儿子跟在身旁,帮干些不得不干的家务活;有外人在场时,不时地凑到大儿子的身边,扯扯衣服拉垃手,在客人的叹惜声中,流着悲喜交加的泪;似乎忘了小儿子的婚事,丢了那个重孝在身的女人,不知何时才能被娶进家门的百节愁肠。
这天,曹向东拿来一瓶酒,要在叔家吃饭。看到婶高兴地拿出过二月二剩下的半冻半化的猪头肉和猪下水,他要等吃饭喝酒时,跟叔婶及本家兄弟说:过去的事,别管对与错了,已经过去,让兄弟去队里干活吧,也是散散心;别在家里闷着了,这算不上是咱家丢人的事,等过上一年半载,慢慢也就适应了。可是,饭还没等吃,二玲子挺着哺乳期的胸脯来了,风急火燎的一番话语,也无非是几句安慰,末了虚张声势地她又许喏说:“叔,婶,这回你们老俩口没啥可愁的了。等过些天,我给大兄弟介绍个对象,到那时,哥俩儿一块把媳妇娶回家!’老更倌听了,苦着脸咧嘴一笑,心想:还一块娶回家呢?这次鲍国平回城,还不想办法把姑姑一家搬回去呀!柱子妈听了喜庆的话,脸上露着笑容,挡在二玲子的前边,留她吃饭再走。二玲子急忙道:“这可不行,孩子刚睡下,让英子看着,一会儿就醒了。”柱子妈也会做顺水人情了,忙说:“也没去给下个奶。”二玲子也不当真,她说:“下啥奶,一个丫头片子。’一手推着柱子妈她要走,一手招呼曹向东,让出来一下,正有事要找他。
在院里,二玲子不见外但也客气地说:
‘曹队长,有件事想求你,我想买鲍国平的房子,你给做个房媒。’
曹向东怕二玲子事多,买完房子再说三道四落埋怨,就推脱道:
‘你让老会计去,他和鲍国平不挺好吗!’
‘你净胡说,那不是俺家人吗,怎好争争讲讲。’
“那么,你打算多少钱买呀?’
“你先去问个价,回来咱再商量。”
曹向东不能不答应二玲子,同时也有了自己的盘算:正好借此机会向鲍国平探下口风,老更倌说不出口的担心,他能想不到吗?
几年来,曹向东没有留意到鲍国平的家有什么特别,但这次来发现,两间还算宽敞的房子周周正正,从院里到屋里,鸡驾狗窝,火墙水泥地面,收拾得有模有样;心想不怪二玲子要买,她家瘪瘪塌塌的小房,的确不能与之相比。鲍国平在尤梅的帮助下,正在收拾还要带走的行李衣物,媳妇和孩子已经走了。叔和侄女二人客气地把曹向东迎进来,看着乱糟糟的屋内,勉强让了坐。曹向东倒也实在,毫无嫌弃之色,笑着坐下说:
“老鲍啊,就要回城上班了,祝贺你呀!’
“唉,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啊。原本打算这辈子就在这儿过了,乡亲们对我也挺好。我会想着大家!
‘大伙儿也会想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为队里出了不少力,以后有机会回来走走。’
‘我会的。何况我姑姑家还住在这里。’
‘老鲍啊,我来一是跟你道个别,搬家要用个车马,你吱声;二是有人想买房子,问问你要卖多少钱。’
“谢谢曹队长。房子我已经留给我姑家了,价钱贵点贱点,早给一天晚给一天都行。单位给我补发不少工资,眼下也不等这点钱用。’
略坐一会儿,说几句无关要紧的话,曹向东站起身告别,不经意又扫了一眼屋内的几件家具,是没有搬动的痕迹;瞄一眼有一下没一下整理东西的尤梅,分明是在听着他们的谈话,也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从人到物,看起来鲍国平没说假话。曹向东回到队里,见二玲子的男人正在深一斧浅一斧砍着木头,走过去说:
‘回去跟你家掌柜的说,人家房子卖了。’
‘卖了?卖谁了?”
“还能卖谁,亲戚家呗。不带走的东西都给留下了。’
二玲子听说房子卖了,灰了心;但是,看看自家大炕小房子,眼见就要没个转身的地方了,再想想鲍家的房子,怎么也能住到孩子们长大,等几个丫头找了婆家,还不是宽宽敞敞、明明亮亮。鲍国平急于搬走,房价一定不能太贵,何况还有一些东西扔下,就算再加上三五十块钱,也是便宜。她越想越不死心:不行!找老公公给再跑一趟,就说自已搬过去之后,四虎子搬过来,腾出家里的房子给小五老六结婚用。这不是几全几美的事吗?她走到老会计的家门口想到老公公平常的样子,却犯了迟疑:老公公去把事办成了,咋说都好听。如果鲍国平把事的经过一说,曹向东来买过房子,不但事没办成,老公公岂不是当场下不了台,她这不是‘吭”自己的老公公吗?他本来有时对自己就看不顺眼,那样一来不是更加瞧不上了吗?如果在家把求曹向东的话先说明喽,他指定又不肯去。想到此,她反而坚定了信心,自己去!当面鼓,对面锣,说个痛快;张嘴三分利,管它成不成。鲍国平三天两日走了,可真就没戏了。
二玲子到鲍国平的家,门上挂着锁;十来只小鸡围在鸡架旁,等着进窝。她趴窗户向里看,炕上堆着几个行李包,箱子小柜,桌子板凳,还正常摆放着。她又走到外屋窗下,向里张望,虽说是冷锅凉灶,但也擦洗干净,大有继续做饭的意思。她转身向知青点走去。鲍国平该是去那里吃饭了。
屋里亮着灯,鲍老太太见有人进来,感到眼生;侄儿和孙女起身相迎,并介绍说是老会计的大儿熄妇,也就急忙让座,并实实在在多了几分热情,带着歉意说:
‘我不大出院,有些人只是听说,还不认识。’
‘可不是么,一年到头我也没个空,往这边送个脚步;整天大的哭小的叫,也不知瞎抓些啥。象尤梅多好,轻手利脚,说走就走;这回鲍大叔回城,当了大干部,给找个工作,人长锝漂亮,又有手艺。”
鲍国平听了,不知她说的是那挨哪儿的事,只好淡淡一笑说:
‘还是先别叫我大叔了,叫我名字就行。’
‘从我家老爷子那边论,可不得叫你大叔。’
‘老会计好吧。这些天也没见着他,临走之前,我去看他一次。’
“去吧,这些天他净说你的好话。到时我请你们吃饭。”
“饭不用吃了。以后相互写个信,常联系。’
‘是啊,有事求你,可别嫌烦。’
鲍老太太以为二玲子来这儿,一定是与自家有什么事,就接过话头,她说:
‘烦啥。他那点能耐,为别人帮忙,还挺高兴呢。’
‘鲍奶奶,我家老爷子一个劲夸你刚强呢!这回好了,等鲍大叔回城之后,安顿下来,也就把你们接回去了。’
‘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儿。他在城里,我们在乡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不走。”
二玲子听到这里,心凉了一下,急忙说:
‘可别这么说,鲍奶奶。这地儿有啥好待的,冬天死冷!这不,我看鲍大叔的房子挺暖和,屋里有火墙,想买呢!大叔,你说个实价,我也不少给。你搬一回家,也不容易。我争取在你走之前,把钱给凑够。”
鲍老太太听明白了,绕了半天原来是要买房子,也就没法替侄儿开脱了。
鲍国平诚肯地说:
‘实话跟你说吧,这房子我留给姑家了,没打算卖给别人。她们住着队里的房子,终归不是自己的家,我走了也惦记。今天曹队长替人来买房,我也是这么说的。’
“就是我托他来的;回去说了,但我不信,所以就自已来了。他当然希望鲍奶奶家买房,更愿意他们长住,还指望尤梅和柱子结婚呢!跟他结啥婚呀?趁这机会还不抓紧搬走,也就彻底利索了。暂时在这儿住着,到时拍拍屁股一走,一点拖累没有。’
鲍国平略一思索,问道:
“买我房了,那么,你现在住的房咋办呀?”
‘赊给我四小叔子呗!他刚成家,哪有钱买房;眼见那两个小的该订婚结婚了,还不抓紧搬出来,能指望老爷子给他买房子啊?老爷子手头几个钱,还不预备着给那两小的用。要不怎么急着买你的房,我家老爷子也是这个打算;可他又打不开情面跟你来说,也就是跟我们这帮当儿女的能耐,整天吆五喝六的。”
“你跟老爷子商量一下,把知青点买下来,不是也挺好吗?”
‘鲍大叔,这么大的房,我哪有那么多的钱买呀。再说,队里也不能卖,卖了上哪儿打铁去。这房要是让我住,我能让队里整天在我家叮叮当当打铁!鲍奶奶,我不是说烦尤梅她们。”
“我明白。”鲍老太太看着想心事的侄儿,接着又说:“把房子卖给这孩子吧。我们娘几个还住在这里。哪天队里不让住了,也该给找块地儿,让咱盖房子吧。”
“鲍奶奶,你放心,你家要是盖房子,我让我家那口子第一个来帮忙。现在你们这么住着,谁要敢说屁话,我首先不答应。”
鲍国平心中和姑姑一样明白:目前和曹家的关系还不稳定,再得罪二玲子,得罪二玲子后边的一大家人,即使姑姑家有了自己的房子,就能住安稳吗?姑姑让步了,他更得让步。于是他郑重地说:
“既然我姑姑说了,那么就卖给你吧。卖给我姑家五百块钱,也一样卖给你,我不多加一分;但有个事我要先说清楚,有些破烂东西原打算是留给我姑家的,就不带在房子里了。例如说,屋里的几样家具,外边还有几只小鸡。你是通情达理的人,看看这家屋里屋外有啥?”
“鲍大叔,看你说哪去了,我买的是房子,留下的我要,送礼的我还能硬抢吗?明天就把该搬的搬过来,小鸡也抓过来一一鸡窝可别给我拆喽!’
‘不能拆。不能动的,我们不动。’鲍国平保证说。见二玲子站起身,他也陪着站起来,二玲子又说道:
‘鲍大叔,咱们就这样说定了。你信着我,我信着你,也就不用写房文书了。我这就回去给你张罗钱。’
按照习惯,买房一方是喜事,要预备一顿酒饭,在酒桌上,买卖双方及证人要签一纸房契。二玲子把这个过程化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