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二玲子吃过早饭,到婆婆家来。她的妊娠期也在今年,要借借妯娌的喜气也生个儿子。她听人常说:生孩子是一茬一茬的,今年出生的男孩多,明年或许出生的丫头就多。她拿一条红布系在院门上,表明这户人家是产房,告诫人们不得随便进入,尤其是陌生人,想要求借赶快走下一家,避免把产妇的奶水带走。她进到屋来,见四虎子在幔帐之外,头朝下躺在炕上,用一手遮挡着眼睛;两口子都闷声不响,似有心事。她并不理会,先看看小宝贝,亲昵之后,调侃四小叔子道:“喂,喂,咋的了?有啥不满意,还想让媳妇生双胞胎呀!”四妯娌半是礼貌半是埋怨答道:‘他把粮食给看丢了。’‘粮食丢了?丢多少啊?’二玲子诧疑,关切审问道。四虎子翻转身,背过脸去,不耐烦答:“我哪儿知道!”‘真是邪门,把粮食丢了,不知道多少,还没个大概数吗?’这时,外屋门响,听脚步声是老会计回来了。二玲子故作轻松,悄声宽慰道:“没事,我去给你看看。”她过到这边屋,用眼神寻问公公。老会计脏粗的脖子,本要高声骂道:连牛都死了!可忽然意识到儿媳妇在坐月子,立马气短,白了一眼大儿媳妇,怨艾道:‘这个孽种,尽惹惑呀!’二玲子见公公的样子,她不便打听,更不敢细问,心想不如自己到队里探明情况。
在队里,仓库门己打开,里面的粮仓每个能装多少粮食,队里掌握的数字每年基本一致,无须再行记帐;社员们无精打采往里扛运粮食,夹着空袋子出来时,会停下脚步看上一眼死牛被开膛破肚再转身离去。辛中良帮扯一条死牛腿,他没有料到牛会死,但己知道是如何之死。二玲子感到气氛的肃穆,凑上前来吃惊道:“这是干啥呀?!’并用眼神扫了一下几个人。辛中良殷勤道:‘队里关场院门,提前改善伙食。’二玲子当然不信他的鬼话。已往队里是有过年终杀猪的先例,事先取得社员们的同意,大家辛苦一年没有白干,丰衣足食之后作为一种福利;同时照顾那些没有年猪可杀的社员们,让他们按价或买或赊地领取自己喜欢的猪肉,剩下的部分烀成大锅肉一次性地让社员们吃个够。但是这份红利已有几年没有享受到了,如果说用杀牛这种方式,继承那分荣耀的传统,是万万不可能的。牛是一种大牲畜,出过力之后杀之食之,在人们普遍的心理,简直是伤天害理。二玲子转身离去,在屋里找到曹向东,见他双手卡腰,呆视窗外,似乎在跟自己蕴气。二玲子虽然心中疑惑,更猜不透曹向东在想什么,但为了自家小叔子,也该打园场,她故作轻松寻开心道:‘哎呦,曹队长,你可真是大发善心啊!自已照像又上报的,不忘了给大伙儿杀牛吃。’曹向东神态不变,明确命令道:‘你去看着他们,把肉剔净;称一下有多少,按户平分下去。’‘白给吗?不收钱?!’曹向东没搭理她。二玲子接着问:‘下水咋办?’‘谁买,卖它!’二玲子感到曹向东在向自已示威。她一伸脖儿,刚要吐舌头,但咬了回去,扭身走了。
二玲子和曹向东及辛中良是同龄人。二玲子曾暗恋过曹向东。一个姑娘家言语上不宜表白,但神情动态自然有所显露,或许不够强烈,或许曹向东没有看明白,或者说没有感觉到,就象电磁场一样,没有产生那种互动吸引的效果。没等她鼓足勇气向自己最信赖的人托付心事,却听到曹向东订婚了。她只好把这份情感暗藏在心底,每当想起,偷偷地感动一下自已。爱不上,恨不下,她只能默默地拿于新相比较:自己粗手笨脚,整天呼鸡唤狗,也可谓身段秀美,声音动听,但不敌于新舞之婀娜,歌之婉转。心里上的落差,并不影响情感的纠结,结婚之后,各自过着日子,她总是憋着一股劲,尽力把自家过得有模有样,争取上游。是证明自已不比谁逊色,或是想让曹向东看到谁更优秀,她也理不清,说不出,或许出于自身的本能。平常的日子里,她和曹向东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无论有事无事,不能没有言语的交流,她都不肯示弱。不管曹向东出于何种考虑,只要是避让,她就会窃喜,淡定的心中还会泛起微波暗潮涌动。
二玲子离牛尸还有几步之遥,高声宣布道:‘队长说了,给大家分肉!’她似乎有意喊给屋内的曹向东听:别说杀牛,就是杀马,她也敢吃!听到喊声的人们惊疑地望着她,瞬间停下手中活。二玲子没有看到人们的欢喜一一她是多么希望看到人们喜笑颜开,那样最好能把曹向东气得昏迷不醒:谁让你抖威风!借此解解她心中的怨气。牛的内脏挥散着腥臭的气味,二玲子在鼻子前挥动着手,贴上前去,双手撑着膝盖,弯腰撅腚,悄声问:‘这牛咋还死了呢?”几个收拾牛的人看她的神情,是真不知道,就好心地告诉了她。她听了之后,感觉到事情的复杂和严重,忽然间明白了起因与结果。她意识到自已不仅不应该张扬,就是打听一下都是多余的。她直起腰,向屋内的回眸看不见曹向东,但是心中却想:曹向东该是能看见她,并理解到她的歉意。
社员们从二玲子反常举动中醒悟过来,没必要为死一头牛伤心矫情,有牛肉吃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何况能拿回家与老婆孩子一起吃顿饺子,何乐而不为。计较牛的死活得罪人何苦呢!那头牛因为贪吃就该死!如果队里的牛都死了,又与哪家相干?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最后谁死谁活不知道。二玲子的丈夫在场院里为扛粮的人装袋子,支使自家兄弟要把二玲子撵回家去,别在这儿瞎‘喳呼’,可自家兄弟没作理会,仿佛跟自家嫂子在作呼应:牛就死啦,能咋样?!二玲子丈夫又看到人们情绪的变化,也就作罢了。
辛中良找来大秤小秤,问二玲子道:
‘队长没说,扣不扣钱?’
‘咋的,扣钱你不要啊!就想白吃?’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啥意思?’
‘嘿!我就知道没啥大事!’
二玲子白了辛中良一眼,没听明白他话里藏着什么鬼意思。她看看其他几个人,都在低头干活,似乎听懂了辛中良的弦外之音,说明他们背后嘀咕过什么,因为有她在场碍于情面不好明说。她感到自已不能在这儿再呆下去了,更不该叁与分肉。她一边往家走,一边想着辛中良的话。若是平常她可能会让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把话说清楚,但今天不行,毕竞是自家人理亏。她对辛中良有种天生的烦感。这种烦感无须理由而存在人与人之间
曹向东不是给二玲子抖威风,正在琢磨怎么处理这件事,用什么样的惩罚手段,警戒全体社员以后不会再犯这种严重错误,同时也要感到他当队长的威严不可冒犯。他见二玲子走后,社员们欢喜的样子,不像是要吃队里的牛肉,倒像是吃他个人的‘损种”。这个队是他自家的吗?如果仅是丢了点粮食,家丑不可外扬,象征性地惩戒一下也就算了。他朝公社走去,要汇报此事,纸里是包不住火的,死牛这种大事,不能等领导问到头上再说,那样就被动了。
胡主任在办公室里,正暗自得意上任第一年取得的成绩,不料发生了这等恶劣事件,无疑兜头浇了一盆开水,烫起满脸的水泡。坚决不能容忍这种阶级新动向,他顾不上曹向东的详情介绍,如大敌来临般两步窜到走廊,迭声喊叫王特派员。王特派员幽灵似的出现在走廊里,迈着比猫还轻的脚步,进了上级办公室;瘦长的身材站得比棍儿还直,漆黑的浓眉下一双美目不肯眨一下,薄薄的嘴唇抹成一条线,与下巴构成一个三角形。他极其认真地听从领导的指示,并严肃地保证全力侦办此案。王特派员在公安干过,受到的熏染知道办案的基本程序,沉稳地把曹向东叫到他的办公室,点燃桂花烟,一边抽着,一边听取曹向东知道的大致情况介绍;根据己往的经验,心中作着判断。曹向东汇报完案情,胸中的闷气得到舒缓,恭维王特派员的同时,站起身要走,并希望上级领导支持他的工作。王特派员仿佛还处于思考之中,并未对他阻留,因为无需他的配合,致于采用什么样的侦破手段,更不能事先向他透露。如果有什么需要商讨的地方,王特派员认为也应该与胡主任取得一致看法,是官清于民!要不领导何其称为领导。
曹向东出了公社大院,并不觉得怎样轻松,对于死牛这件事,王特派员调查出一个什么结果,暂且可以不考虑;晚间必须召开社员大会,压一压这股嚣张气焰,即使怕得罪人,没人愿意发言,也要看看老会计什么态度。迫于压力,老会计不能没有个明确的说法。他向老更倌家走去,要让叔帮参谋一下,晚间开会时他将拿出来供社员们讨论的意见。在老更倌家,他听慌张跑回来的曹柱子说:王特派员让辛中良领着,要挨家翻队里丢的粮食。他轻蔑地一笑,心想那就翻吧,这样更好!但他可不想卷入其中,让人们联想到是他出的馊主意。他出了叔家去找供销社主任,名义上是想看看队里为供销社拉货挣了多少运费,或多或少俩人先敲定个基本数目;实质是想讨供销社主任一个口风,为曹柱子结婚在供销社大体能买到哪些东西。
王特派员的母亲给公安局长家看过孩子,公社民兵指挥部撤销之后,他被派来这里维护一方社会治安。公安局为他配了一把旧五四手枪,有时子弹还卡樘,但也要时常带在身上。这是他的职业操手,人枪不离。可是老百姓不买帐,背后总认为他是在摆枪显威风,人枪被合称之为‘王八匣子’。他在场院里转了一圈,把该看的地方走了一遍,算是勘察了现场。社员们谨言慎行,不怕他的人,还怕他的枪呢;背地里骂他个个呈强,当面可不敢随便造次。接下来该逐个询问嫌疑人作笔录,可他认为没必要,那些人不会轻易承认犯罪,何况自已的记录能力太差,文字记载与事实相谬,留下把柄令人贻笑,不如单刀直入,让‘罪犯’毫无心理防备。目前来讲,这是碰到他手上第一大案。叫上辛中良跟着,他要选重点入户调查取证,如果发现谁家有多出的粮食,就可找出谋害牛之死的真凶,大功告成。假如不能取得预想的战绩,也会起到威摄作用,让罪犯心里防线崩溃,等开会时促使其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这是他和胡主任定下的计谋。他和辛中良与其他社员相比较算是认识,因为他熟悉辛中良的姐夫,当然也就知道了他的姐姐。他认为有这样社会关系的家庭不会产生非分之徒,就象一件老棉袄穿了三代人的贫下中农绝不会****反社会主义一样。他们首先去了知青点。鲍老太太见有客人来,并认识辛中良,一回生,二回熟,急忙迎了出去,热情相让,小心问询来意,可是客人丝毫不理会她的‘虚情假意’,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辛中良更是紧绷着脸,引导王特派员把该看的地方翻个遍,甚至面对柴草垛也给予了认真的推断,最后惊疑地看见地窖。王特派员立马掀开窖门,跪下身去,向里张望;辛中良找来几棵苞米秸秆,并直接了当命令鲍老太太进屋拿火柴。鲍老太太没有怠慢,明确感知自己家被当成了贼窝;没等该拿火柴的人回来,王特派员摸出自己身上的打火机,点燃秸秆上的苞米皮,伸进窖里,并钻进脑袋。片刻之后,苞米皮烧尽,王特派员随手把秸秆丢进窖里,爬了起来,拍打裤子上的尘土,与辛中良对视了一眼,又上下打量几下站在一旁、手拿火柴、浑身微颤哑然的鲍老太太。在他的逻辑里,这是第一可疑人家:她家的人真切地看见几人在喝酒,就会猜到可能会喝醉,从而伺机下手;因挨饿而刚来的住户,本身就缺米少粮,与那些逃荒跑盲流者,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政府对外来流动人员几次下大力气‘清流’,尔后集中遣返,结果收效甚微。任凭围追堵截,反而窜进山里,索性砍树架屋,偷种盗畜,开荒种地,躲避起来。围而围不止,追而追不上,堵而堵不死,截而截不住,似有愈演愈烈之势。他曾参与上述行动,深有体会。第二户他们来到老更倌家,谁能确定他是几点钟回的队里,仅凭他一人之说极不可信;说不定是他偷粮藏匿之后,四平八稳回来再喊醒两个醉酒者。他思绪飞跃,尤其听辛中良说:这家儿子要结婚,并出大彩礼!一个队里干活过日子,他家怎能存下那么多的钱财?老更倌躺在炕上,闭着双眼不动不响;柱子妈拿着两把钥匙远远地躲在一旁,已打开的锁头挂在门上。辛中良静静地跟着,不时与领头的王特派员用眼神交换意见,看到的粮食比尤家要多得多,但无数的陈粮不能替代有数的新粮,新旧粮食的对比凭直观有明显的区别。他们回到住屋,王特派员审视一眼假寐的老更倌,又直直地盯着炕尾的大柜,辛中良凑上前对他慎言道:‘原先队里的老队长。’老更倌说话了:‘没锁,看看吧!’两个人一个灰溜溜、一个恨恨地离开了曹家。
下一户去谁家呢?辛中良讨好地问。王特派员略沉吟,故作思索状:去看场院人的家。所有的嫌疑还剩下这种可能,俩人串通,监守自盗。村里看似风平浪静,与往日里没什么两样,但他们的行踪,早被一些人窥视着,哪怕谁家院里的狗叫,都牵动人们的神经,纷纷猜测他们是不突然改变了路线。在老会计家门口,辛中良迟缓了脚步,不能不告诉这是要去的人家。王特派员感觉到辛中良热情的锐减,难道胆怯了吗?他不能退却。正当他迈步将要进院时,听到辛中良被人喝住,让等一下!二玲子从自家院墙后走出来。如果辛中良敢领人进她家,她就会抡起柴草垛上的二齿勾子朝他刨去。但要进婆婆家,就更有理由不让去了。她一手卡腰,小凸的肚子,拦在了俩人的前面,直言道:这是产房,不准进!她见辛中良皮笑肉不笑两面卖好的奴才像,心中添火。刚才从队里回来,她边走边想,绞尽脑汁才想明白辛中良那句遮头盖脚的话,分明是在造瑶,意思是说她家人偷了粮,并死了牛,但仰丈自家人在队里人多势重,也会是大不了的事。现在她就要让辛中良看看,算是你说对了,不让你们进院,能咋样!王特派员却也镇定,绕开二玲子想继续前走,不料对方一个侧身,人贴人挡在胸前。他转头看辛中良,辛中良急忙笑道:‘她小叔子媳妇真的生孩子了。’王特派员怒视着二玲子,心想不是你的家,你站出来耍什么横!必须要杀杀这股邪气;即便不能翻找东西,也要进院到屋,察颜观色,确定可疑之处,越是拦着,岂不越是有鬼。他伸手要拨开二玲子,却听到一声大骂:‘王八匣子,你给我住手!”四虎子从嫂子家的院墙里飞身翻出,后面紧跟二渣子。二人看似早有埋伏,其实是被二玲子叫来的。
二玲子从队里出来,没有返回婆家,她不想让坐月子的妯娌听到死牛跟着上火。她回到自家细想,辛中良阴阳怪气的鬼话诚然可恶,但从曹向东和老会计的神态中,她感到那两个傻家伙的确把事闹大了,目前可能还不知死了牛。她打发英子去叫四叔,就说有事。英子憋着劲往爷爷家跑,可借机看到四婶生的小孩了。因为此前她就被严令告之:四婶生孩子期间不要去闹,更不该到她面前卖乖抹油嘴。英子进屋时,四虎子正准备去接老丈母娘,不想去听大嫂瞎喳呼。他出了院门,正犹豫是否先到嫂子家,却见二渣子慌张奔了过来。
二渣子早晨回家吃点饭,由于家里过冬的柴禾不足,想趁没下雪之前的空闲,使劲搂一天。因此他背着大耙在道旁地头奋力走着,无知觉中耙齿被他搂断一根,等发现时早己不知丢到哪里了。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找回,他继续搂着柴禾,但见二弟把牛赶向地里,无意中碰上了那根断齿。许是干什么珍惜什么,见到钢铁没有不捡起来的道理,二弟把断齿放到二渣子的柴堆上。二渣子看清一切,心想这小子不错,等傍晚拉柴禾求四虎子帮忙,把他也叫上,到家吃点饭和缓关系,处个朋友也是好事,没必要因曹柱子与他家作对儿,一一将来人家成亲是姐夫小舅子,现在自已在中间无论干什么都是装犊子。他搂着柴禾朝二弟走去,到近前主动搭话并请教断齿能否接上。俩人多说了几句话,二弟感到了真诚,说到拉柴禾,才说出牛死了。二渣子无法想象牛怎么会死,向牛群看了一眼,果真没那头牛。他扔下耙子,跑回村里,见四虎子悠然的样子,苦着脸不由地骂辛中良拿的什么马尿?并问牛咋还死了。四虎子从惊谔中回过神来,等明白一切也晕了,听二渣子问咋办?他哪儿知道。这才想到嫂子叫他,一定与这事有关。到了二玲子家,俩人服服贴贴,往日在二玲子面前的桀骜劲一扫而光。二玲子乐了;二渣子恨不得上天入地,跺着脚让她给想办法,怎么化解平息这事。二玲子也没经过这样的事,真想不出主意,以前队里也曾丢过粮,但那是在大地里,无论什么人,白天或夜晚,因懒或谗顺手拿了摸了,发现之后被记着,在方便的时侯当个事说说也就过去了。四虎子瞪眼睛,既然没办法把他们叫来干啥?二玲子使劲擂了他一拳,好心让他们早作打算,怎样求情免得队里的处罚,反而落下埋怨,生气地说不管了。二渣子感到为难,早晨队长已经很给面子了,咋好还张嘴讨饶。他急不择言,叫二玲子好嫂子,去老会计那里给通融一下,队里研究怎么处罚他们时,他是能说上话的。二玲子笑骂二渣子放屁,让他二人滚!自已愿找谁是谁。他们出了二玲子家,当然不敢到老会计面前去,平日里就发怵,现在正是气头上,只有挨骂的份;硬着头皮去找队长吧,又觉得没有脸面进队的院。他俩在村路上转悠碰到曹柱子,曹柱子急忙告诉他俩‘王八匣子’来了,要逐家翻粮。他俩躲在暗处,果然见到人模狗样的‘王八匣子’身后跟着辛中良,一下勾起心中的愤恨,认定就是辛中良暗地捣鬼。他俩溜回二玲子家,二玲子问为啥又回来了?他们象三个臭皮匠把事情的经过从前到后又议论了一番,决定要找茬收拾辛中良。二玲子让他俩在屋呆着,自己出来探视风生,如果辛中良胆敢进自家的院,绝不会轻饶了他,一定要给点好看!
随着四虎子的骂声,不知怎么惊动了那么多的人,陆续跑出来围观,基本上都站在二玲子一边。二玲子一手指着辛中良,斥问他为什么不往自家领?辛中良向王特派员身后躲,辨解还没到自家。王特派员严历地回敬道:‘去谁家还由你说的算吗?’四虎子和二渣子左右把二玲子挤在身后,与王特哌员紧紧对侍在一起,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王特派员下意识里一手护着枪,一手挡在胸前,向后退步;四虎子和二渣子步步紧逼,怕对方掏枪,不给留有余地。四虎子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信誓旦旦地叫道:‘你他妈敢掏枪,我让你爬出去!’王特派员一手紧紧地攥着枪套,一手敌挡对方的羞辱,神情自若,冷静地怒斥道:“你想造反,我要逮埔你!”二渣子紧盯着对方的手和枪,只要稍有动作,马上就会扑上去。二玲子绕开三个人的纠缠,奔向辛中良;辛中良躲避着钻进了人堆。大门外的吵闹,屋内早已看得真切。四虎子媳妇趴在窗户里,看到自己的男人冲在前面,猜想事情的起因一定与他有关。她喊叫大嫂拉着,千万别干出什么虎事,但由于她这屋封堵严密,外边的人怎能听得见,就象她也听不清外边的争吵一样,倒是新生儿的哭一声高过一声。她着急要下地,被婆婆拦住,并劝说你爹出去了。稳定了儿媳妇,老婆婆跑过这屋来,把鞋扔到炕沿下,让不慌不忙的老头子赶紧出外看看,这都快翻天了。老会计推开炕桌及其帐本,转身下地穿鞋,因心中有事,在核对帐目时,几次发现出错,他更加懊恼。他曾揣度过曹向东将要怎样处理这事,但无论结果是轻或重,他都不该持有反对意见,而且让儿子承担下来,否则这个队长曹向东怎么干?他也是为了队里、为了大伙儿,当然这其中包括他老会计的家人。当他在屋里看到王特派员的出现,立刻明白了八九分。至于二玲子挺身上前,一时间他还判断不出是对还是错,就象平常日子里不轻易评价儿媳妇一样。当初给儿子说媳妇就是照这样娶的,那时他就想到自己一天天老去,一族人也将会越来越多,没个出面扛事的人不行。如果二玲子能把今天之事化解掉,那么他也就打算装聋作哑过去了。真是多儿多女多冤家,关健时刻这张老脸还得要!他到了院外,首先喝开自家儿女,其他人随着闪开,把王特派员晾在中间。他上前诚肯道:‘王特派员,今天这事得罪了。儿媳妇生孩子,也不能请你进屋坐了。偷的名我们背着,队里的损失也愿意赔,你就不用往下查了。’王特派员放松了警惕,威严不屈,确认道:‘你承认?’‘我承认。你找不到他们,我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