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谚台是个跨越六界,独处另地的一处灵异之所,在这里所有的族类都不会受到特殊待遇,人人平等,但却是一个没多少人敢来的地方。连神界也对此处无可奈何。我在台前建了个小店面,上头的牌子上只写了一个字――魂。阿娘说,我生来少了一魂,虽与本身没有多大的影响,但少了一魂,就如缺了根筋,有时脑子总会不好使。但在被我作弄得头顶冒烟儿时,又改口说:少了一魂就如同缺了根筋,脑子好使,可就知道整日闯祸。
我一手抱着满脸欲求不满的龙御,开心的迎客,一瞥它可怜巴巴的模样,眼角一挑,表示警告:丫的乖点,现在有客人没时间给你弄吃的。它吸了吸鼻子,用它的小犄角拱了拱我的下巴,不动了,只是缠在我胳膊上不肯下去,我便不再理它:“叶姑娘请吧!御谚台已许久未有过新客了。”
叶凌仃怔住,问我:“若是失败了,会如何?”上官琤琮眉头一皱,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布满灰尘看不出原样的大门,沉默。
半晌,我走进一副临门较近的浮棺边,飘然而上。我的身体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凌空是件很轻松的事,龙御处在那么高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害怕,倒满是兴奋之态。我伸手缓缓移开那副浮棺密封着的棺盖,几缕微不可见的鬼火溢出,然后便是一抹形似人样的气团,那便是被囚禁在梦中,永不醒来的人的灵魂。灵魂拥有意识,但却无法离开这棺木,他们寻不回自己的肉身,但千年万年的困在这里,麻木冷清。浮棺是白色的,名为“禁魂”。那抹气团现身后,展露出它原本的容貌,只是那身躯透明漂浮,满脸忧怨。
叶凌仃紧张的拽着上官琤琮的衣袖,我瞥一眼:呵,这样便害怕了?可怕的还在后头呢?我抵住那抹魂的额头,给予它可视的权利,它那空洞的眼,便一下子有了生灵。那魂是名女子的,长相极美艳,可如今却是这般令人毛骨悚然。她僵硬的脖子转了半周,看到了下方身姿挺拔的上官,两行泪便落下:“琮哥哥,你来接蓉儿了吗?”沈蓉,两千年前上官带来的第一个女子,是鲛人族的公主,鲛人的骄傲,传说中的第一美人,而在两千年前,她与鲛王断绝了父女关系,消失于天下间。众人皆言她是与心爱之人浪迹天涯厮守一生了,却不想,原来一代美人早已成为了一丝残魂,被永生囚禁在这无人问津的御谚台中,不死不灭,承受那不堪的寂寞,他们只守着一个愿望,那便是:情人度过了千辛万苦,来接回他们。
上官琤琮的表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一改平日的温雅亲和,冷酷得像是块无心无情的顽石,面对沈蓉的惨相与深情,竟是不屑一顾。我冷眼看着叶凌仃:男人的样子你该看清楚。
沈蓉见他如此无情,一时悲从心起,指着不远处的上官捂心痛哭。但魂却是没有眼泪的,它们的悲伤无从宣泄,只能积累在心中,化成水珠融入棺中,滋养着御谚台里,不知名的生命。她边哭边骂:“是我笨,是我一厢情愿,竟忘了世间男子皆薄幸,还想着可以同你白头偕老,为此不惜断了与生我,养我的父亲之间的关系。我傻啊,傻啊。可,可,琮哥哥你若不爱我,又为何,为何要来搭理我?”她余光触到了悬在半空中抱着龙御的我,似惊讶有似恍然大悟,继而痴笑起来,“呵呵呵,我竟直到如今才明白,原来哪有什么爱不爱,你不过把我当做一个替代品。呵,世人皆叹,我沈蓉有天下第一之美貌,却不想是个虚名,有些人只是不在乎这个名称而已,哈哈哈哈……”笑着笑着,便又哭了,这女子,不复美好,近乎疯癫,而她变成这样的理由,便是不远处那个置身事外、新人在怀的无言男子。
我一挥衣袖,想将沈蓉的魂收入棺中,可她却忽地开始挣脱。魂离了这棺后会四散而走,连形也聚不出,她这样等于在求神灭,而神魂灰飞烟灭时的力量,足以移平整个山洞。我有些不耐烦了。
刚想将其魂魄的真珠拿出,以断它的残命,但有人比我更快――龙御。它一张口,把沈蓉的魂魄吸走了一半,让沈蓉没有了自行神灭的能力,吃完魂魄后,龙御心情大好,丝毫没有被我盯着它看的眼神所影响。我去!这丫的粮食原来是精魂,太重口了点儿吧。彼时再听那一声“亲亲”,我心中一阵恶寒。失了一半的魂魄的沈蓉无力支持自己的魂体,便倒在了棺盖上,虚弱无比,目光幽怨的看着在场所有人,似是想以目光来发泄自己的悲愤。但当她看到了一边正拽紧了上官衣袖的小巧女子时,目光中的怨念被一丝了然所代替,那了然中有四分笃定,三分可怜和三分绝望,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想听听我之前的故事吗?和琮哥哥闯台的故事。”她问叶凌仃,同时也不顾别人意愿,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打断了她:“闭嘴,叶姑娘今日是来闯关的。自然是先进了那门再说,别影响叶姑娘的心情。”我多么的富有正义感!“待会儿入了关,无聊了,便讲些故事听,这才好打发时间!”我本就喜欢热闹,这种有趣的情敌对战,没理由不冲上去看啊。在她闯关时听听前辈的经验吸收一下其中的教训,多好的事,乱了心神,便又多一个人来陪我。我抚摸着安静在我怀里冒泡的龙御的长发,笑着望向上官,谁知他同时也在看我,那目光幽然,我心中一跳:X,反正你又死不了,那样看我干嘛!
御谚台的大门便隐没在那布满青苔的石壁上,而让石壁自动移开,显出那道门来就已不易。但这并不算台中的关卡,因为那道门,会为了值得的人而开启,只有互相喜欢或其中一方爱另一方爱的死心塌地的伴侣,才有资格进入那道门。而且,爱的越深闯过的关越多,感情也会越发坚固,可若你没有闯过最后一关,那么爱的越深,受到的伤害越大。如同成百上千具浮棺中,囚禁住的人一样,你既爱得如此深,那便让你悔得更深。
门开了,缝隙间流出万丈金光,照耀的洞穴中犹如白昼,我沐浴在光芒之下舒服极了,龙御怔怔地看着我,看着我深陷的眼窝、干枯的发丝、龟裂的皮肤,在那光芒的照耀下慢慢变得饱和、温润、光滑、健康,那光养活了我。我睁开眼,望着怀中看上去不过五岁的小家伙,以及他乌漆漆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我自己,我叹一口气:“哎呀,就知道我漂亮,你个小家伙不用这么惊讶的看着我,口水会掉出来的。”龙御的眼眸干净,那里面只有我的倒影,一个犹如鬼魅的女子,半死半活称为半鬼的我。
他们踏入了那步步高升的台阶,走进了那扇金光流溢的大门。我想:到底是为什么呢?那门是为什么打开的?是因为叶凌仃爱极了上官?还是因为上官爱极了叶凌仃?抑或是他们互相爱着对方?我无从得知。看着沈蓉因灵魂失半,虚弱地俯在棺盖上,动弹不得,在看龙御那张萌翻了的圆脸时,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怎么就蹦出个跟那家伙抢着食儿的龙御了呢?怎么就把沈蓉给吸掉了半个魂呢?怎么就能让我还生不起气来呢?怎么就!!!!
哎,算了,反正魂魄不少,只是半个,不会影响全局,不过下次,这种状况还是不要再遇到的好。想着,白了一眼可爱得不得了的龙御,我傲娇的抬了抬头,表示“我很高冷”。
那台上幻化出的场景是多么熟悉又陌生,每一对情人来这里,要经历的,无非是这几道关卡,我年复一年地重温,年复一年的欣赏,对于这每一道关卡的走势已烂熟于心,却又忍不住想看。哦,这恶趣味。
台上幻影重重,与万事迁变之间我疑心听得一声喘息,别过头身后并无人,身前只是换半个不用呼吸的魂体,和一只安静下来的未知体。我莫名心中一冷。
这御谚台的故事,似乎是件永不会停的机器,好像开始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堪堪开头。
御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