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大人,你的朋友似乎与乌尔比诺·戈多将军的人联系上了”,一只长了一颗硕大的如三角形绿蛙头模样的半兽半人般的东西,端着一碟花形大果盘快步推门而入。
这家伙一副侍者装扮,裹着一件浅蓝色大棉袍,东摇西晃地朝一张大椭圆桌走去,它放下果盘后,便颤巍巍地冲桌前端坐看报的一位身着黑蓝色条纹相间的绸缎大风衣的俊美少年满面殷勤地笑问道。
它个头儿不大,全身不足一米,根本没有人类所谓的“腿”,只能说是脚掌,并且很像一只大公鸭的脚掌,和绿壳脑袋一样都硕大无比,当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手”,那端着果盘的短小东西,若是从人类的角度去讲,只能算是“前肢”吧,不过可不能对其小嘘,它其实就是传闻里所说的身具人形的蛙人。
“多嘴”,一只羽毛五彩斑斓的黄头鹦鹉从美少年身后的一个多层书架的空格子里猛然轻身跃出,它高喊了这么一声后,扑腾一下便飞落在椭圆桌上,把那宽大尖长、如钩锁月状的大喙径自栽进了花形果盘上一盛满血红色酒液样的透明玻璃大圆杯中,然后“咕噜咕噜”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吸了起来。
美少年轻轻搁下报纸,缓缓地从一张巴洛克式样的复古高脚圆椅上起身,再略略一转身,又走到了奥威尔良旅店这间四壁堂皇的专为贵宾客房所布设的那种圆角形小巧阳台前。
他“咔嚓”一下,便拉开了褐黄色翡翠般的大绒毛垂地窗帘,顿时,一股透着刺鼻难闻的死海鲜味儿的腥风冷冷地吹卷进来,美少年立式风衣的后下摆也不禁随之在空中翩翩摇动。
他目光如炬,直视阳台外万丈悬崖之下那鼎沸起伏、几欲大浪掀天的凶猛海潮,“知道了”,他轻声应了一声。但骤然间,他又眉角一沉,叉腰挺立,竖耳远听,高大英武的身影好像正昂首傲立在巨大汹涌的风口浪尖之中。
奥威尔良旅店是狼族之中的海狼族祖先于八百年前一个电闪雷鸣的风雨夜时特地兴建在亚细亚大陆最东端这座高耸入云的海狼山上的,此旅店正好在此山最高峰的峰顶上,倘若爬到它乌漆瓦所叠砌的黑灰色大尖顶房顶上,只微微一抬头便可与千里皓月贴面相邻,如有兴致,还可以把酒兴欢,彻夜于上,对空嘶吼,豪情长啸。
而再从千步之外,探目遥看,它仅似海边一座峭立挺拔的渺小灯塔,不过,实质上又远非如此,它的后半身正紧压着那被直削了足有万丈之深的悬崖峭壁,美少年所站立的圆角形阳台,假若从他眼光所视的地方,对过来看,他其实已是屹立在惊涛骇浪之上的万丈高空之中。
与月相邻,以海为乡,自海耶库图曼所谓的三万六千年文明被神秘开启之前,野性十足的海狼一族早已在亚细亚大陆的辽阔土地上繁衍生息了好多个光辉灿烂的世纪,它们是狼族中的勇猛异类,喜与大海的常年风浪为伴,更以深海猛兽为盘中佐餐,曾一度活跃在海耶库图曼的沿海地带,最盛时几乎可谓这片汪洋海域之上的“绝世霸主”。
可惜后来不知何故,大约就在一万八千年前,整个族群不幸遭逢到一场有史以来的最大浩劫(当然是狼族史上的),另外,也是物极必衰的缘故,族群的衰颓注定是无能避免的。
那场浩劫之后,族群便只剩下不足千头的数量,一下元气大伤,后来又历经一番艰险,才逐渐聚集到这海狼山上,但也从此渐渐与外界浑然隔绝,俨然独成一国。
然而在传闻里,不单海狼族他们自己不以为族群衰落是那场浩劫所致,连一些听闻故事且远非海狼族的外族,他们也愿意相信那场变故,只是这个勇猛族群前世时被什么无良之士施了最恶毒的魔咒之后,才不幸落得了那么个悲惨结果。
八百年前,族群中一位最年长者考虑到族群的危亡存续,便盛情倡议建造奥威尔良旅店,以待能解开族群之咒的有缘人。于是,族群老少相扶,男女互助,费时百年,耗材千万,终于使之屹立黎明东方。
据目击者说,建成之日,霞光映天,流红满地,可这个最年长者并不居功甚伟,反倒撇开一切,于当夜即孑然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族群有感于年长者的功劳与辛苦,决定挑出族类中精壮者前往四方寻找,并誓言族群中如有能寻回年长者的忠义英勇之士,一旦功成归来,即尊其为王,并告谕四方。
可叹这誓言八百年来一直落空,外出的海浪虽然走了一拨又一拨,竟没有一个愿意回来,于是,族群中渐渐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在奥威尔良旅店孤寂漠然地过了这整整八百年的惨淡时光。
“我早在黑蓝魔石中看过了”,美少年面色冷峻,朱唇轻启,目光紧锁,阳台外的高空中,几朵阴云来去游荡,他似乎很想从中找到半个月前某天黄昏时所看到的那只有着三个头的秃鹰,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在此等待多日。
“我早在黑蓝魔石中看过了”,那只黄头鹦鹉恋恋不舍地吸尽透明大圆杯中最后一滴红色液体,冷不丁地喊了一声。
美少年从阳台走回到椭圆桌前,抄起桌沿的一方块墨水瓶,瞬间脸色一变,恶狠狠地朝那只鹦鹉死命砸去,“狗东西,闭嘴,人血你也喝!”
那黄头鹦鹉倒是很机灵,扑哧一下,奋翅一飞,巧妙地躲过了。“狗东西,闭嘴,人血你也喝!”,好家伙,它若不是神经过敏,定是本性又作怪,竟一字不改地紧跟着它主人的腔调,同样高声大嚷起来。
但它多少还是有点害怕,立即又扑腾一飞,在半空中踩了个抛物线,像被随手抛了出去一样,乖乖地落回到它的老窝——那个旧楠木多层书架的一处角落上,但还没完全立稳,就特羞涩地用它的一只大翅膀把自个儿挡得严严实实,生怕它在这种狼狈逃窜时,那些许被卷起的烟尘全落在它美丽光洁的彩色羽毛上。
“呯”,那墨水瓶就硬梆梆地磕在深橙色的精致木地板,摩擦出几分刺耳的声音,那磕着地板的部分还仿佛闪动了点金光。
“天蒙大人,你莫生气”,站立一旁的蛙人侍者看了这一幕后,便上前柔声细问道,它在空中晃了晃它那扁大的前肢,想拂去那股烟尘,又赶紧俯身,准备去捡拾那个已经滚落到一边的墨水瓶。
“不用了”,美少年死死地盯着他那只一贯油腔滑调的小鹦鹉,“再去给我添点上好的血酒”,又回过头,面目狰狞,冷冷地对已俯下身的蛙人喝道,“哦,对了,再叫厨房把那个我们新捉到的内鬼给煮了,今晚上我就要喝鲜人汤”,说完,便把那只扔墨水瓶的手重重地砸在面前的圆桌上。
“好”,侍者赶紧直腰站定,微低下尖形脑壳,两前肢只一缩,就轻轻拽回了桌角上的花形果盘,并退后两步,无比谦恭地朝美少年鞠了一躬,一扭身往门口走去,还顺便把那墨水瓶也踢出了门外,不足十步,便重重一声,走了出去。
美少年如此泄愤后,又恢复到他一贯的样子,一只手紧紧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前的一块黑蓝色水晶般的大石块。
这石块看上去好像被打磨得很光滑,正对着美少年的那一面尤其纯净透明,此时,它还隐约闪动着一些人影似的东西,它正是海狼族的至宝——黑蓝魔石,拥有者可以透过它看到任何他所想看到的东西。
当然,魔石之中的人影就是蛙人侍者一进门时所说的朋友——皮诺克,美少年收起透点儿红的拳头,冷冷地冲着黑蓝魔石大笑了一声。
“哼,你也该来了!”,他笑完之后,便一掌捶在黑蓝魔石上,雪亮的一双狼眼立时冷冰冰地闪过一道无比凛冽的寒光。
黑蓝魔石毕竟是海狼族圣物,尽管美少年单手捶下的这一掌几乎用了他十二分的劲儿,魔石依旧纹丝不动,只是那椭圆桌可就遭了秧,立即“咔嚓”一声,从正中间裂开了,紧接着,“嘣”一响声,魔石就重重地摔落在木地板上,这一落还不打紧,整个奥威尔良旅店好像也跟着这落地的响声,轻轻地晃了晃。
“活该!活该!活该!”,那躲进自个儿窝的黄头鹦鹉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嗖地冲上了房间的一盏大金黄色吊灯上,在粗圆的琉璃般灯架上跳来跳去地大喊,搞得整个房间里本来就稍显暗淡的灯光也摇摇晃晃起来,直教人天旋地转,目眩神迷。
但美少年一脸无谓,他慢慢收回手,轻轻放在黑蓝风衣上,然后站定身,稍稍提了提衣领,好使他那套风雅的着装更加直立有气派。他微微扬了扬额前的几缕飘逸的碎发,也懒得再去一眼地板上的那一地狼藉,就一扭身,朝楠木书架狠狠一拍,这书架也听了话似的,立时从他身前朝左右两边分了开,一扇金边钢门哗啦一下便出现在他眼前。
“哼”,他跨步上前,离开了房间。
“活该!活该!”,吊灯上的那黄头鹦鹉不依不饶地高喊起它特有的歌喉来,仿佛有意要提醒它的主人赶紧回来收拾收拾吧。
可它主人哪里肯听它半点忠告,早已一溜烟儿,下到了海狼山的最低端——第八千八百八十层,传闻中的暗夜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