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是什么?!”倚在船舷的韩卓依突然惊叫起来,穆雨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临近夕阳的一处云彩明显地往下凹着,正中间儿的位置有一个若隐若现地闪着青色光芒的凸起,隔的太远,也看不出个所以。
“那不会就是青霞山了吧?”穆雨白喃喃道,“可听老一辈儿人说,青霞山顶是常年落雪,终年不化的啊,可又为什么会闪青光呢?不应该是闪银光的么?”
正想着,阿福化身的黑雾沿船忽然停了下来,韩、穆二人一个没站稳,趔趄了下。
“阿福,你怎么啦?”韩卓依蹲下来,拍着甲板轻声问道,“是不舒服吗?还是累了?”
“喵呜……”阿福的这声猫叫,明显不同于以往,有胆怯更有示威又或是夹杂了些难言的情绪,它周身的毛发开始立起来——黑雾沿船上出现了好些个小炮口,每个小炮口里都竖着黑色的长刺——这分明是一只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猫儿,只待战斗号角的吹响。
韩卓依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阿福,危险!一定是巨大的危险!不然她的阿福是不会显出如此狰狞的模样的。她站起身,黑雾沿船离刚才的青色光芒又近了些。夕阳已经快落完了,那青色光芒的地方却并没有因此黯淡,相反,迎着东边的新月,亮得更明了。待到夕阳完全落下,晚霞也被天空撇去,星辉斑斓下的青色光芒愈发的耀眼,韩卓依与穆雨白这才看清它的样貌——围绕着青色光芒的是好几团形态各异的云,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都显出淡淡的青色。
阿福缓缓地又驶近了些——因为这是通往青霞山的必由之路,它周身的毛立得更多了,竖着黑色长刺的小炮口也更多了,远远望去,这艘行在云海里的船儿,更像只剑拔弩张的刺猬。
“这会是什么地方呢?”韩卓依皱着眉思索道,虽然看上去幻形幻貌,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幻术之境,它是真实存在的,因为阿福从来不会因幻境而感到害怕,相反,它是这世上唯一能出入几乎所有幻境的猫。
阿福的变化,韩、穆二人都看在眼里,眼瞅着离那青色的光芒之地越来越近了,围绕着青色光芒的云团开始活动起来,分裂成若干个云块。
“一、二、三、四……啊,一共是九个。”韩卓依欣喜道,“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云龙阵?”
“云龙阵?”穆雨白不解地道,他只知道龙生九子,莫非这韩卓依所说的云龙阵与这相关?
“你想想,龙生九子,遇祥而瑞,云乃祥物,居云而遇仙。”韩卓依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云龙阵,兴奋道,“小时候就听兄长提到过,见着云龙阵,乃是千百年才能修来的福分,真没想到,让咱们给碰上了!”
“可阿福为何如此惧怕呢?”穆雨白摇摇头道,“遇见云龙阵,不是应该高兴么?”
“这……这,卓依也不知道了。”韩卓依轻抚着船舷,希望能让阿福安静下来,“也许,也许它是太过兴奋呢?”
“凡人,欢迎来到青霞山麓。云龙阵已恭候多时。”忽然,一个响彻寰宇的浑厚声音踏云而来,紧随其后的是阿福撕心裂肺地一声“喵——呜——”黑雾沿船转瞬间变为若干粒黑色的颗粒,韩、穆二人猝不及防,从高空云顶急速下坠。阿福又变回了黑猫,他张开四肢,企图去抓住韩卓依,哪怕能让她落的慢一些,可韩的下降速度太快,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无奈的阿福只得再次施展幻术,努力将元神聚在一处,意念凝造出一块小舢板,凌空接住了韩、穆二人,缓落在地上。
舢板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黑猫阿福喘着粗气孱弱地卧着,殷红的血从它的口鼻处涌出,原本亮盈盈的蓝、黄眼睛也黯淡下来,逐渐变成黑色——这是这只黑猫被阿福元神附体前的样子。
“阿福,阿福,你怎么了?”韩卓依挣扎着坐起来,哭喊道,“阿福,你不要吓我!我、我是卓依!你不是答应我,会一直陪着我的吗?”
穆雨白一时也没了主意,他知道韩俅有收人魂魄的离魂埙,可这会儿即便是要收着阿福的魂魄,可也没有那宝贝物什啊!这是如何是好?!
“姑娘莫要惊慌,此人肉体已逝十年,元神附着在这黑猫体内,要知道,猫儿也是有寿命的,如今,遇这祥瑞极物的云龙阵,他这未入轮回的魂魄自然心生恐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要离开啦。”不知何时,从云端欣欣然落下一位脚踩云团的长须老者,老人慈眉善目,举着把雕着龙纹的玉杖,微笑着说道,“想必姑娘是此人深爱之人,原本将人之元神困在猫儿体内修炼就已实属不易,更何况是血气方刚之人久居至阴之首的黑猫,他的道行折损颇多啊,真不知还能否再入轮回。”
“您、您说什么……您的意思是,阿、阿福,再也,回、回不来了,是、是吗?”韩卓依抱着猫儿站起来,泪眼婆娑道,“不、不会的,阿福不会离开我的。”
“丫头,别这样,阿福不想看到你哭的。”穆雨白一面捏捏韩卓依的肩,希望她能振作一点,一面昂头道,“老先生,有什么方法可以救阿福吗?”
“年轻人,他已经耽搁了十年,十年轮回啊,若早离开,再过几年,他就又能长成一个翩翩少年了。何必苦苦相留呢?”老者捋了捋胡子,沉声道,“你们再挽留他,相反不能救他,而是害了他啊。”
“害了他?”韩卓依抬起头来,怀里的猫儿已气若游丝,似乎下一秒就要离去了。
“是啊,他的魂魄躲在阳间十年,这本已坏了道规,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妖魔各行其道才是啊!如今撞上这云龙阵,他是躲不过去了,还不如就此别过,助其入了轮回,早日转世。”老者继续道,“云龙直达天听,若被玉帝知晓,恐即刻摄入锁妖塔,永世不得超生啊。”
“啊,那、那现在,就、就要把阿、阿福送走?”韩卓依哽咽道,“那、那我能给、给他留个物什,待他、转、转世后,再、再去找寻他么?”
“唉,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再入轮回,何日能见?”老者摇了摇头,道,“也罢,也罢,姑娘请便吧。”
“多谢,多谢,有劳大师了,卓依这厢谢过。”韩卓依轻抚着怀中的猫儿,只见得红光一闪,猫儿的眉心间多了一小朵隽秀的梅花儿。
“阿福,去吧……”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喊阿福了,韩卓依轻轻地把阿福放在地上,颤抖着喊出这句喊了十年的话,阿福蜷缩成一团,脑袋耷拉着,穆雨白从侧面望去,又想起当日初见它时的模样——在前屋的檐下慵懒地打着盹儿,时不时地舔舔爪子,喵呜着叫上两声。
老者掂了掂手中的玉龙杖,闭上眼,默念起咒语——阿福身下,涌起一团玫红色的云雾,它挣扎着转过头来,晰眯着眼,冲韩卓依眨巴了两下,以示告别。载着阿福的云雾越升越高,直入天顶,再也看不到了。韩卓依呆呆地立着,久久久久回不过神来,心似乎在一瞬间被掏空了,穆雨白明白这种感受,当日发现蓝若被害时,自己也曾这般无助,他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那张他曾经觉得不怎么好看的脸上落满了泪。
“唉,道情难懂无人知,情深缘浅谁人晓;缘牵哪能越道界,有缘方待他日还。”老者摇着头,拄着玉龙杖正欲离开。穆雨白突然想起了什么,朗声道,“敢问先生何方人士?竟晓这前朝旧词?”
老者止住了步,回过头来,笑盈盈道,“前朝旧词?哈哈哈,难不成我又混过了这人世的一朝世事?哈哈,莫问老夫何人也,只道人间变化快!”
“啊,敢问先生尊姓大名?请受小生穆雨白一拜!”前朝立世两百余年,这老者定然来历不凡,穆雨白来不及多想,双膝跪地就是一拜。
“哦?你就是穆雨白?你可见过你的母亲?”老者瞪大了眼,仔细瞧着眼前这英俊后生,道,“你的后脖颈处是不是有一枚凸起的红色桃心印?”
“没、没有啊。”穆雨白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脖颈,未觉异样,不解道,“小生自降生就未见过母亲,自幼在松林宫长大,松林宫住持月舒长老待我如亲生子嗣,教我读书、习武。”
“哦,呵呵,月舒,哦,月舒。”老者捋了下胡子,道,“莫不是那个二十年前篡位夺权的月舒小儿?”
“你——你到底是谁?!不得对我师父如此无理!”月舒长老在穆雨白心中有如父亲般神圣,他容不得旁人欺辱师父,更何况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老人。
“呵呵,年轻人,你已经入了你的道了,有些事情,不用我说,时候到了,你自会明白的。”老者仍旧笑盈盈的,没有半点与穆雨白置气的意思,“老夫何人?告诉你也无妨,吾乃囚牛。”
“哼!好端端一人,偏要叫个畜生的名儿!还‘囚牛’!真好笑!”穆雨白没好气地说,一旁的韩卓依忙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也罢,年轻人,后会有期!”老者微笑着摇摇头,脚下踩着云团离去,说来也怪,他离去的天际久久回荡着美妙的音律,这曲子穆雨白从未听过,甚至胜过了韩俅的离魂埙所奏之曲,他会是谁呢?囚牛真是他的名字么?好奇怪的名字啊!也许,真要等到后会有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