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的青霞山麓,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清冷的月光从遮天碧树的缝隙穿过,倾泻在山林间累积多年的落叶枯枝上,透出冰晶般的光泽,韩卓依抱膝而坐,喃喃道,“这真像阿福的眼睛,阿福……唉……”
“人总是这样,相伴的时候不觉得,离开了才会觉得疼……”穆雨白望着她微微抖动的双肩,心心念着的那个名字又浮现在脑海,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像两只永不熄灭的灯笼,在穆雨白的心底明晃晃地亮着,生生把他的心刺出两个窟窿,鲜红的血汩汩地流,似那眼里盈满的泪,蓝若也在哭,她一定在埋怨自己,为何还未能找出害她的凶手……
起风了,天畔的月渐渐隐匿在影影绰绰的云里,月光也黯淡下来,丛中鸣叫的蛐虫也在风过之时瞬间安静,整座青霞山,透出一种诡异的不安静谧,仿佛有若干双眼睛就躲在这些茂密的树丛灌木里,仔细打量着这对远道而来的男女。
风呜咽着吹过,无数片树叶哗哗作响,韩卓依不由自主地向穆雨白靠去,怯怯道,“你、你不害怕么?”
“我?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穆雨白微笑道。松林宫就是这样一处山峦,他和蓝若就经常淋着月光,谈笑吟诗,月舒长老常说要把蓝若许配给自己,可只要一提起这事儿,那小妮子便会羞红了脸头也不回地跑掉。又想起蓝若了,穆雨白下意识地摇摇头,思念归思念,可只有保持住清醒的头脑,才能找到凶手,告慰那双尚未瞑目的眼睛。
“竹溪隐泉待客,才见泪目低垂;雨落丛间露显,怎晓花蝶又归?……”清丽月光下,一阵和着浣女伴唱的悠扬笛声打断了这俩人的思绪,临近的竹林顶端,似飘落更像是凭空凸显出俩人——男的束一把马尾,丢在脑后,额前有两缕长鬓直垂脖颈,身着银丝金铂衣,手掌一头挂着蓝绿穗子的长笛,单脚附竹节,横立竹竿,笛音清脆缠绵;女的戴一顶灰帽,一身素衣,胸挂一纸鸳扇,立于竹端叶尖,身轻而影正,伴风而乐,歌蕴情深意浓。影绰月光下的二人时而绕竿而舞,时而踏竹而行,飞升落降在这光影绝佳的翠竹林海,好一幅月夜歌醉的美景。
韩卓依竟要看呆了去,穆雨白冷不丁地站起来,才让她缓过神,“在下穆雨白,敢问二位是?”
那俩人倒也爽快,相视一笑从竹端跃下,落地时竟无半点声响,男的上前一步道,“我俩乃朝云观艽嫣神婆座下护法双煞,我名冰漆,她称寒珀,奉主人之命,已在此恭候二位多时了。”
“多时?多时是几时?多时就是要等到云龙阵收走了阿福你们才现身吗?”久不做声的韩卓依冲这二人喊道,与阿福的告别来的实在太过突然。
“韩小姐,若不是我家主人收了云龙阵,你以为你们可以毫发无伤地入这青霞山麓?”寒珀冷冷道,没有温度的话语听上去和她的名字一样冰冷。
“你——”韩卓依顿时没了脾气,能操控云龙阵者必定不是凡人,更何况云龙阵分两种,一种是以幻术造境,此景空有云龙之貌,却无云龙之实,通常只有影,对精通幻术的人而言,出入几为无物之境;另一种是以真气造境,此景既有云龙之貌,还具云龙之实,变幻莫测中九条巨龙若隐若现藏于云端,这种境像通常只有真正的九龙相聚时才会显现,龙之真气浩淼云海,凡人岂能轻易造之?而若依寒珀所言,艽嫣神婆竟已具备操控龙之真气的道行,韩卓依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主人已在观内等候,请二位随我俩而来。”语毕,冰漆吹笛而行,寒珀舞扇而歌,眼前的竹林松海灌木草涧中渐渐分离出一条狭长的羊肠小道,远远望去,绵延至山麓深处,看似寻常的小道踏上去竟有寒冷刺骨之感,寒起于脚,只行了片刻功夫,韩卓依便觉得浑身发冷,越行越慢,能清晰看到口鼻呼出的气,身旁的树木分明是初夏的光景,可为何又像是到了寒冬的三九,不、不,江南的冬天也不曾有这般寒冷,至少,脚下踏的不会是冰。
忽然,一双滚烫的大手牵起了她,她抬头看去,嗬,走在前面的这傻子终于知道回头了,他那骆驼绒般的睫毛上似乎也落满了冰晶,可他怎么好像不觉得冷呢?
穆雨白显然看出了这小妮子的心思,嘻笑道,“你这笨丫头,你都忘了这个,喏,这还是你给我的,灵扇璞琴。”
“哎呀!我怎么把它给忘了,是呢是呢,它能抵御一切幻术带来的不适之感。”韩卓依叫道,声音大了些,行在最前面的冰漆和寒珀狐疑地向后瞅了瞅,说道,“你俩行快些,莫要主人等急了。”
“喏,就来就来。”穆雨白朗声支应道,这二人用这冰径之法以待根本不是待客之道,这小小的冰径之后肯定有猫腻,他赶忙拍了拍韩卓依的头,这小妮子,混江湖的时间比自己长多了,可还是这么不长记性,老是一惊一乍的。
韩卓依吐了吐舌头,见穆雨白一脸严肃,便老老实实地任由他牵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行,说来也怪,她身后的“路”都消失了,这条小径在冰漆和寒珀面前展开,在韩卓依身后合拢,就像从来没有过这条路一样,与身后收缩的“路口”隔得近了些,还能听到隐约的蛐虫鸣叫声,不像这冰径四周,寂静无声。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四人行至一块半人高的青色石板前,石板上刻着三个大字——朝云观。石板嵌在暗红色的山体里,周围是一人多高的杂草,相隔不足半里的地方是一片清幽的池塘——穆雨白心想,那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玛尔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