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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城市动物

小郭热爱着脚下这片狭窄富饶的土地,许多朋友都曾经移民出去(说曾经,是因为这些家伙后来基本上都跑回来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K城的好,他最懂。

健全的法制和良好的教育、医疗、养老制度让这个城市的子民拥有足够的安全感和相对的优越感,都市繁华拥挤,物质应有尽有,人们勤奋务实的同时享尽虚荣堕落。

公众媒体喧嚣浮躁却拥有独立灵魂,嬉笑怒骂迎头而上,声色犬马不在话下,政见争论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活色生香。真正是没有不敢骂的,没有不敢说的,没有不敢露的。

城市寸土寸金,楼宇林立,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年轻人心中拥有可以实现的梦想,中年人开始享受努力工作的成果,老年人沉迷于青春期的有限延长。

小郭最喜欢的电视节目是动物世界,但他最大的兴趣却是人。

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可见无处不在的弱肉强食。钢筋水泥里的动物,比原始森林里的动物更懂得掩饰残忍,潜伏黑心。

小郭在办公室接待处悬挂了两个大字——“慎独”。

私家侦探所悬挂这两个字是很讽刺的,颇有震慑的作用。

他的职业专事揭人隐私,自然看尽这世间人性的阴暗和丑恶,也自然最理解“慎独”的现实意义。

他最喜欢和客户说的话是——劝说对方放弃追求真相。他次喜欢和客户说的话是——如果你看穿了这人生,你就会失去追究真相的兴趣。

林小兔年龄小,心理年龄更小,负着这亲仇私恨,自然看不穿这人生。但她却看得穿人的能力。她知道小郭不是凡人,所以求上门来。

小郭摸着脑袋头痛。这林家的人,他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早年小郭一个很好的朋友曾经嘱托过,如果林家的人求到他小郭,请他尽力去帮,账单可以等他来付。那家伙说完那话就几十年不见踪影,林家的人却是没少麻烦他小郭。

林家不缺钱,账单不是问题。问题是林家的案子总是让小郭很头痛。

最让人头痛的是林家老太爷。缠着小郭找老原。

一缠就是几十年。

小郭就差上穷碧落下黄泉,硬生生没找着原医生的踪影。

私家侦探的入门工夫就是找人。

神探小郭的名号就这样被林老太爷给诬了一道。

现在老的不折腾了,小的却跑来寻一个陈年旧案的证据。真是开玩笑,十几年已经过去,真相或许可以推理求证,时间却像流水,早冲刷了一切证据。我再是神探,又能到哪里去给你翻找铁证。小郭暗自苦笑,如果自己的侦探所有一天被人砸了招牌,那一定是因为林家的人。

这一大家子人,闹哄哄争风吃醋几十年,一年几台戏,全城媒体陪着他们一起玩,不知给城中百姓添了多少饭后茶余的闲话佐料。

长房厄运连连,江湖中早有各种猜疑,只是碍于没有追查到证据,加上林老太爷不愿意相信,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人动真格地去追究。现在再来查,黄花菜早凉了。

不过菜凉了倒也可以拌着吃。小郭毕竟是小郭。他从随身电脑中调出林家人物关系谱,花了一个下午时间查阅公开途径中可以找到的各种资料。太阳很快就落山了,小郭有些疲惫。他是个独身主义者,对于林老太爷妻妾成群子孙满堂的生活方式不以为然。

一个家庭的和谐最主要是家庭成员的心理平衡。生活在这个充满刺激光怪陆离的小城大都市,林老太爷几十年享尽齐人之福,也付出过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富贵艰辛。

人一辈子,有人一直在做加法,有人逐渐开始做减法。

林老太爷做的是乘法。

只能说老人家精力真好,创下这么大的家业,还能付出那么多的时间心力来斡旋家中的各种人际失衡。

这真是需要绝对高深的老狐狸功力,和绝对坚韧强悍的情商。小郭自问做不到。

二十岁开始,小郭就只做和兴趣有关的事情,上了四十岁,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其实林老太爷的生命轨迹也是如此,只是老人家的兴趣比小郭的兴趣多了一个字。

小郭的兴趣是——人,林老太爷的兴趣是——女人。

按理说小郭应该比较忙,因为他的关注群体数量上更多。

可是不,他过得比林老太爷轻松许多。

因为小郭的兴趣对象不会要生要死纠缠至死,一向可只有他去纠缠别人。

林老太爷就麻烦了。

一身孽债,越老越还不清。

小郭也不是没有精彩的情事,不过他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只和一个女士交往,开始和结束都交代清楚,向来不欠孽债。他的心理能量有限,不能同时应付那么多老虎。

小和尚不是唱了么,女人是老虎。

爱情,爱情是什么?

是情窦初开时候,隔壁班女孩忧郁的眼神,还有那首岁月河里绵绵长长你不会忘记的歌?

是亲手折的无数只纸鹤?是不灭记忆中随风飘起的那袭红裙子?

是人生第一次高潮的激情悸动?是几十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温情陪伴?

还是梦里那个你从来没有得到的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他的答案。

小郭认为,无论爱情是什么,它都不是人生的全部。

没有人可以借爱情之名,谋行凶之事。

这么多年的私家侦探生涯,让小郭对人性有了非常透彻的领悟。早年,他接得最多的业务是帮正妻寻找丈夫出轨的证据。看遍了人间闹剧,见识了许多风流,也坚定了他不婚的道心。

小郭觉得,某种程度上,人类要求爱情的忠诚,对男人是不公平的。

男人的生理构造和女人的生理构造根本不一样。

男人爱一个女人,可以一直爱,但不妨碍他同时爱上别的女人。那种一生一世只爱一人的情圣本来就不正常。

女人爱一个男人,是真正全身心的去爱。如果她不爱,就以后都不会爱。同一时间爱上二个男人的女人,本来就是奇葩。

换句话说,小郭觉得,男人更像一种城市动物。

在这个需要争夺资源才能活得更好的天地间,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城市动物需要战斗精神。在很多男人的潜意识里面,女人甚至只是猎物的一种。

这个世界的不太平,皆来自猎物有意识。————这是城市动物的终极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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