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头绪？”琪琪端着一杯清茶，轻轻放在小郭的左手边。透明的玻璃茶杯冒着热气，看得见条索卷曲的茶叶正在缓缓舒展。
小郭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叹了一句：“真香！”
然后无话。
良久，小郭开声，“我想改变营业方向。”
“怎么改？”
“剑走江湖，抑豪猾、除暴乱。”
“你时时这样说。终有一天你会这么干。我会找律师给你留后路。”琪琪一半认真一半揶揄地答他。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琪琪笑了一声，“记得。我问你为什么选择这行。你告诉我，是这行选择了你。”
顿了一下，她问道：“遇到什么困惑了吗？”
“你哪里看到我的困惑？”
“你每次回忆往事都是因为需要寻找答案。”
“我最近在关注一个老案子。”
“林家的？”
“不是。是一个网络公案。”说着他把手上一叠照片递给琪琪。照片像素不清，明显是小郭自己从网络下载打印出来的，有些还是视频截图。小郭是老派人，虽然很愿意运用网络搜集资料，但每每总是要打印成纸质文档才能专心研读。
照片里的景象散发着过往岁月的味道。
其中最模糊的一张，是从视频里截图下来的。照片里有几个年轻人，其中两个女孩手牵手，笑嘻嘻站在最显眼的位置，长发的那位个子高一些，脸颊圆润笑容纯净，短发的那位脸上架着一副遮住半边脸的太阳镜，看不清容颜，脸蛋比长发那位还要丰圆。她们像是在郊游，背景是泥土山石和几个男生。画面上每个人都在笑，看得出来当时她们是很开心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张照片却是令看的人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琪琪没有细细研究，她很快被另一张照片给吸引。
江面停着一页小舟，小舟后面飘着几簇荷叶，舟上坐着一名少女。少女留着利落的短发，笑容憨美，大方明丽，青春飞扬，俨然正是上一张视频截图中的长发女孩。不知是不是发型的原因，还是因为体重有所清减，她的样貌显得比视频截图中要稍微成熟了一些。
琪琪继续翻看照片，看到后面，她的心被揪紧了。
有一张照片是在一个稍显凌乱的小客厅拍摄所得，一名臃肿的中年低智妇女很吃力地扶着康复仪器，头稍稍侧仰，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巴向左边歪着，看得出来身体无力，需完全依靠仪器才能站立，五官依稀熟悉，再仔细看清楚，竟然是刚才琪琪看到的那名坐在舟上的少女。
琪琪感到遏制不住的难受。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那是遭受了怎样的劫难才有后来的凄凉。
“这位女孩曾经是花篮大学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运动天分也很好，性格开朗，很懂得分配时间，什么都学得很好。十九年前，她突然就患了一种怪病，秀发脱落、面肌瘫痪、发音含混、四肢无力，被送往医院后，医院束手无策。当年，华夏的互联网时代还没有开启，信息很闭塞。后来，她的一些旧同学通过导师帮助，将病症翻译成英文，通过互联网向世界发信求助。他们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回信一千多封，其中不少回信认为她是一种金属盐中毒。当时国内对这种金属盐有认识的人极少。治疗少女的那家医院很迂腐，他们拒绝接受年轻人千辛万苦求来的远程诊断结果和治疗建议，没有经过仪器检验就排除了金属盐中毒的可能。好在这群年轻人没有放弃，最终证实了国外医生的远程诊断结果是正确的。但是太迟了。严重的后遗症使少女全身瘫痪并几次病危，双眼近乎失明，面目表情呆滞，身材也变得臃肿不堪，智力也只能恢复到几岁孩子的水平。”
小郭说得很慢，声音也很沉重。
“有人投毒。”不知为什么，琪琪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过程，直接就下了定论。这样聪明优秀的女孩，很容易遭人嫉恨。
“是的。有一个嫌疑人，也是唯一一个嫌疑人。是她同学。但是嫌疑人家族背景显赫，案子被压了下来。证据很快就被毁灭。查案的过程中有人干扰进度，直到几年后疑罪从无的新法出台，嫌疑人成功洗白。只是曾经拔刀相助的那帮旧同学通过网络把事情的经过向大众曝光，人们才知道这件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案件？”琪琪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一直在关注这类案件。。林家家族往事，也是这类案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疑点多，逻辑上也容易推断。”作为私家侦探，小郭是一个尊重证据的人。但是大多时候，他却是依靠直觉来办案。
太阳照不到地球的每个角落。这世上，总有一些阴暗事可以躲在背光处，如果没有人顽强地去揭露，真相就不会被曝光。并且，就算曝光了，也可以因为强权或者其他原因，让谋杀者逍遥法外。
任何一个没有留下证据的谋杀案，背后都有一个冷血的凶手。
无论是法治社会，还是人治社会，总会有漏网之鱼。但是在真正的法治社会，人们不会失去对公平正义的追求。最可怕的，是人们对于不公正社会环境的渐渐习惯。
“琪琪，我对这个社会感到失望。”小郭黯然。
“这里是K城，这是一个法治的城市。”琪琪轻轻提醒。
“我是说人间。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多少次，当手里没有确凿证据，但是又清楚真相的时候，我都很想替天行道。”
琪琪不说话。她自己本来就不是遵守规则的人。如果小郭真的那样去做了，她要做的就是善后，以保证小郭没有任何法律上的麻烦。不过她也不会主动鼓励他去做。琪琪是个懒人。善后是一件很令人疲惫的事情。
“林家的事情，你知道谁是背后的凶手吗？”过了一会，琪琪试图转移小郭的注意力。
“我心中有数。但是需要证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