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过饭,天都已经擦黑了,阿云在家左等右等却不见阿爹回来。正想出门去找,忽然胖子咚咚地跑到家里来,慌张道:“不好啦,阿云,老五叔快不行了,村里人都在他家守着呢。”
阿云心底就是咯噔一跳,忙问:“那我爹呢?”
胖子道:“你爹也在,我就是来喊你一起过去的。”
阿云慌忙拉过胖子就跑出门来。脑海中一直存了个大疑问,明明族长他拥有不弱的土罡之气,为什么不再为老五叔他治疗呢?
两人跑到洛老五家时,村里的人们大多已经都来了,从屋内满挤到门外,一个个默默不语的,脸上的神情无不悲痛哀切。
阿云和胖子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钻进里屋,借着床头昏暗的油灯,看见洛老五直直地躺在床上。他脸如金纸,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一样。
族长和老学究一语不发地站在床头,望着沉睡的洛老五。他们脸上的表情既像是悲伤哀痛,又像是肃然,但又夹杂着些许离奇的愤怒,种种复杂的感情揉杂在一起,使他们此刻的脸色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
阿云瞧见阿爹站也在一边,就悄悄地过去扯了下衣袖。阿爹伸手将阿云搂过来,默默地摸着他的长发。从发梢传回来的感觉,阿云察觉到阿爹的手都在发颤。良久,阿爹道:“云儿,你老五叔他,快不行了,你看一下他吧。”
阿云依言上前,连喊了几声:“老五叔,老五叔。”
双目紧闭的洛老五好像听见喊声了,他的眉头稍微动了下,但最终还是没能睁开眼睛。
阿云哽咽着:“老五叔,我是阿云,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老五叔。”
如此又连叫了好几声,但这回洛老五脸上的表情却是毫无反应。一边的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床头族长轻咳了声,对老学究道:“该做准备了。”
老学究一动不动,对族长的话似若罔闻,脸色却更黑了。族长轻语道:“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一切只好如此。我想,老五他会明白的。”
老学究抬头望着窗外在黑暗夜色中拂摆的细柳,依旧一语不发。床头的灯光将他孤峭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许久,老学究才冷冷地开口道:“准备吧。”
族长点点头,喊来门外族人,开始吩咐着什么。阿爹拉回阿云,道:“孩子,你先回去吧,晚上让胖子陪你。阿爹要在这守着,快去吧。”
阿云强忍悲痛,听话的点点头,拉着胖子的手挤出人群,先自回家了。
第二天传来消息,洛老五伤重不治,在凌晨之时逝世了。因为洛老五孤寡一人,又是在大虎房里为家族供职,于是村里便由族长牵头安排,全村人都去送他。
阿云在人群堆中,看着四个青壮汉子抬着棺材一步一步地拾阶上山,泪水便直在眼眶里打转着。
虽然他和洛老五并无太多的接触,但每次他和胖子去偷偷地喂小果的时候,洛老五明明都看见了却总是不出来加以拦阻,偶尔还故意地多放小果出虎房散步,好让自己和胖子有机会接近,所以一直对他心存亲近感,没想到如今他说走就走了,想到以后去大虎房时再也看不见那个偷笑着藏在暗处看自己跟小果亲热的温和老五叔,阿云哇的便哭出声来了。
一路上哀乐凄凄,人群惶惶。队伍上山到半路时,李夫子也带着竹笛赶来了。他从山脚下切切地吹着哀思一直到洛氏家族的墓地里,直吹得村里人们个个泪如雨下。
封棺盖土,一阵哀伤后,送丧的人们都回去了。阿云却呆呆地站在墓地里,听着林里幽幽的鸟鸣声,望着新砌的墓碑一动不动。阿爹连喊几声都不应,知道他心里难受便不再打扰,先自回家。
阿云呆立许久,直至夕阳挂在了山尖的树头之上,才忽而转下山来,却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师父正玄子所在的三清道观。
阿云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想得到师父的解答了。这次抢虎伤人事件从一开始就太过离奇。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蒙面高手,受了重伤而又隐瞒了真实伤况的洛老五,明明都已经好了,却又偏偏遭人暗算,而且如果第一次洛老五算是侥幸逃命的话,那么第二次就很明显是对手存心要手下留情了,否则洛老五他怎能拖延到今天?只是,对方为什么又要手下留情呢?他们想干什么?
但这些还只是其次的,最让人吃惊的是,村里的族长他好像就是一名修行土质罡气的武者。师父不是说自千年前的大云帝国毁灭后,修行土质罡气的秘籍就已经被摧毁了吗?那族长他是怎么修行的呢?而且似乎修行土质罡气的还不止他一个人,老学究,包括自己阿爹好像都是。那洛家村里到底还有多少土罡修行者呢?而自己的族人又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
怀着一肚子的疑问,阿云快步到了道观下的山路尽头,眼见高高的道观屋顶已在前方,猛然却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几步抢上山路来到道观前,顿时阿云被眼前的残破景象惊呆了。
只见道观前往日蕴满清水的池塘好像被股巨大的无名威力炸开了似,池水跌满道了门前的石场地,湿漉漉的石场地则像是刚刚被巨雷不断地往来轰劈过一般,满眼都是大小深浅不一的坑坑洼洼,四下里尘土飞扬,水渍积留,触目惊心。
顺着这一路的坑洼看过去,高高翘起的道观房顶被强大的罡气震塌了一角,掉落在观边的枫叶林中,瓦石四溅;残枝断木枕满枫树林中,一大排数人合抱粗的巨树都被干脆地拦腰劈断,拔地而起的树根上还冒着残火未烬的余烟,如缕如丝;鲜红的枫叶心惊肉跳地铺满了整个山岗,使这残破的山林此刻看上去还带着一丝艳丽的凄美之感。
阿云心砰砰乱跳,知道这肯定是师父跟谁动了手,同时运用木、金、火三质罡气才能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可师父不是说过当今天下高手不过六七人,他必在其中上吗?那是哪位强者能让师父他这样出尽全力?莫非是如今的那位天下第一?
想象着两位绝世高手在这小小的山头林里之间激烈地搏斗着,雄浑的罡气四下纵横,方寸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们无比强大的掌力下一一被摧毁,简直是移山倒海,翻天覆地了,这场景该是怎样的动人心魄呢?
强自按捺住心头无比的震惊,阿云疾步进入道观。但见道观里却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一切都还是如往常那副脏兮兮的老样子,就连往日自己和师父打坐的两个蒲团也还依旧完整无误地摆在元始天尊神像脚下。
阿云松了口气,看观里这样子,至少表明师父他不是被偷袭的。几步上前,低头见往日正玄子打坐的蒲团下的灰尘里,从容地写着一行字:“有事离去,安心修炼,日后必能再见,勿念。”这一行字既写得锋芒毕露而又飞扬不羁,正是师父正玄子的亲笔手迹。
阿云怔怔地低头看着一行字许久。心里想,看来师父这是遇上对手了,但瞧样子他并非不敌,只是不想暴露自己而引开对手罢了。
阿云叹了口气,自己心中所有的疑问都还没能得到解答而师父又遇上了莫名的强大敌手,这事真是越来越乱了。
阿云默然起身,在空落落的道观里站立着,回想从前自己在这儿跟着师父正玄子修行练武的日子。虽然和师父相处的日子并不长,但师父对自己倾心教授,爱护备至,还从不摆架子,对自己平常没上没下的胡闹和嬉笑都能容纳,不知不觉间阿云已经把师父他当成了自己这世上不可或缺的一名亲人了。如今师父突然离去,阿云心里就好像空了什么似的,闷闷不乐。
但如今也是无法可想,于是阿云跪了下去,朝正玄子往日打坐的蒲团磕了几个响头,擦去地上的字迹,返身出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