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萧振岳所赠之剑,约长三尺二。
古铜为鞘,镂饰纹痕,剑柄以梨木镶铜丝制成。几日来戳在土中当做拐杖,以至于剑鞘表面有些泥迹斑斑而狼藉,亦不失原本典雅大气之本相。此剑未曾出鞘已有锋芒,却是此时拄剑靠树歇息的澜衫书生看似温文的气场有些不符,让人忍不住要多瞄上几眼。
云深头发凌乱顶着一片枯叶,宽大的澜衫袖口被随意挽至肘部,此时全身重量几乎都负担在身侧长剑上,靠着野外杨树眯眼看头顶云彩,一只脚还微微晃啊晃带动树叶沙沙作响——他声音倒是极为镇定的:“这位,跟了在下这么久,不出来一见么?”
他自觉换了一身衣裳,语气也得要符合本身之装束,好歹也算是一名正经文人曾经的大学生,来玩点文绉绉的口吻这个没啥问题。当然如果云深能先把被汗水沾湿的头发正经束好,或者以及别把蹭了包子油的袖子抹得那么高……看起来,会比较少一些不伦不类。
也好让暗中跟随的人摸摸鼻子,成功忍住喉咙口差点脱口的笑声。
“咳咳!咳咳咳!”
几声干咳,从不远处几棵矮树之后忽而站出一个人来,脸上笑眯眯似有玩味之意:“奇奇奇!你这小子修为也不怎样,我倒是开始好奇你如何看破……我这边行藏的?”棕带束额,黑发以琥珀珠束在肩头一侧,衣着仿若普通行走巷坊之艺人,各色杂布点缀成棕色外衫,这人言谈戏谑,从树后跳出来便随意摸着下巴蹲到地上,行动有种说不出的灵动。他左手臂弯下赫然夹有一面怀抱大小精致铁箍圆鼓,皮鼓背面却又有一处下凹外镶丝弦如琴状,手指轻触间嗡嗡响声。
琴音浑厚,而有古拙之意。
云深一愣间,也没想到出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行为有些古怪的人。他能喝破行藏更多只是出于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这大概便是魂魄凝体所带来的好处之一。“抱歉,在下只是随意说说而已。”耸耸肩心里有些没底,面上丝毫不显,云深略微睁开眼扫了一眼那人臂弯下的鼓,隐隐约约联想到了什么。想了想,他咧嘴一笑忽然学着那人模样往树下随便一蹲,一手捏捏耳朵,脸上扬起无辜笑容地开始试图套近乎:“兄台,您贵姓?”
紫宫?如果真是这个,那么身份也就可以确定了……
“免贵无姓,江湖艺人而已,小子这么客套你心中有诈喔~~~~”
自称江湖艺人的来客似乎有些警惕,听声音年龄果然也很年轻,一脸无赖相地拿小手指掏掏耳朵。左手拍了拍鼓面咚咚两声响,他抬头笑眯眯神色不减,语气也很有些古怪:“小子,我先问你,你可知先前城中所惹的那女人,是何身份?”
从面容上来看,这家伙似乎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居然口口声声卖老地称呼自己为小子!云深顿时忍不住想要翻翻白眼:“这个问题和在下我有什么关系?”心中盘算此人身份,一只手吃力地抱着包子,干脆从袖子里掏出折扇作势唰地挥开:“兄台这样问,莫非,是为美人而来?”他脸上露出无辜好奇的神色,看起来好似普通人正常反应,忽然又有些警惕和慌乱,“喂喂喂难道你想打抱不平?”嘴里胡乱说着,一边还在心有惧意地往后退往后退:“警告你啊警告你,本书生是有剑的……这边真有剑哦——”啪,脚跟正好踢中身后插在泥中的长剑。
剑晃了晃,砰地倒在地上,真是有失名剑格调,但是也因此彻底遮住剑鞘上哪个明显的萧字,虽然那个字本身就被泥土糊了一大半。
在没有摸清眼前人真正底细之前,云深绝对不敢暴露自己和荒城萧家之间的关系。
比如万一,要是这个看起来很似鼓琴人的家伙其实是六祸苍龙的探子怎么办,他现在心中有八成可以肯定镇子里遇见的那女子应该就是六祸苍龙的老婆法云子——就冲那位少妇的脸长得十分类似月眉飞剑沐紫锳!!!
云深心里忽然有些担忧,这地方其实离傲峰当真不远,难道六祸苍龙其实打过武痴绝学的主意,还是冲着织剑师的名头或者干脆就是冲着萧家老哥背后荒城而来?他可没有忘记后来是谁掀起了三月浩劫导致荒城血案,还从萧老哥手里抢走了俱神凝体的秘籍……呃这样说起来,三月浩劫中同样有紫宫世家的影子,如果这人当真就是后来紫宫老太君“仙”的弟弟鼓琴人,难不成自己还是很危险?
这么一想脊背上顿时开始冷汗,云深猛地抬头,然后发现……“包子不错吃,虽然有点凉。”疑似鼓琴人的卖艺人一手油腻腻地挠着头皮,不知何时竟已凑到他面前,另一只手正继续探向云深怀中纸袋,抓起有一个大肉包:“唔唔唔,你小子眼光不错……美人是美人,包子也好吃,看来那家铺子以后要常打秋风……”鼓琴人放肆打吃大嚼,一边眨眼朝他竖起一个拇指。
仿佛先前的话题就这么揭过,云深抽抽眼角低头看手中纸袋,包子已经少了三四个。
……我槽,以后这走神的毛病必须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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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好吃么?”云深异常温和地,缓缓捏紧手里瘪了一大半的纸袋。
拿油晃晃的手掌摆了摆,鼓琴人惬意地摸摸肚子毫不客气继续朝向纸袋伸手,他无声无息从一丈外矮树下挪到云深身旁一同蹲在大树底下,此时跌落在地上的长剑就摆在二人之间,距离可谓是极近也……极险!
“肉,少了点。”不满意地砸砸嘴,鼓琴人头皮屑乱飞地挠头发,然后不知客气为何物地伸手伸手啊朝向那纸袋……云深突然觉得自己的拳头完全够得着,这吃了自己包子还嫌弃的家伙的……鼻梁——
鼓琴人语气很淡定:“你手,松松。”
纸袋被紧紧攥在五指中,里面还剩下一个包子,出不来。“行事留一线留一线啊仁兄……”云深十分痛惜地循循善诱,手指捏得更紧,一边将纸袋往自己怀里拖。四个铜板也没几个包子,就这么眼看着完了,他觉得心口痛!
鼓琴人鼓起双眼捏住包子不放松,手腕悬在半空挣扎在纸袋中,“小子你知道什么叫老吾老幼吾幼么松手松手……”他嘴角带着油表情看起来比云深更为痛心:“浪费,真真浪费啊!小心烂掉啊……”这包子真经不起折腾,会被挤出陷来的。
“被你吃掉就不算浪费了么——”
云深嘴角抽搐瞪眼坚持底线,大不了一拍两散袋毁包完蛋!
“不然给你,你能吃到嘴么……”鼓琴人斜过来一眼,手腕一震成功挣脱不学无术者的五指,就见一把夺回纸袋随手抛开,低头三两口啃完难得可贵的肉包,长出一口气地惬意道:“呼,好饱!”
满足地揉肚皮,鼓琴人觉得这是自己流浪途中难得吃一餐好饭,对眼前忽然全身僵硬的小子同时看顺眼了一点点。
“有甚想问的,趁此刻本人心情好,快快快!”
脚一伸,踢起摆在地上的圆鼓琴,鼓琴人左手一引夹在怀中一拍鼓面咚咚响,右手勾弦铮铮有琴音。风过荒野,天际开阔,鼓音伴随琴音活跃,却是别有一番趣味。他摇晃着肩头的琥珀珠串,脸上笑嘻嘻依然戏谑不正经,目光看似无意滑过地上沾满泥巴的长剑……“小子!”
他两眼翻翻开口又是一句:“你的身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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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峰之巅。
雪茫茫遮蔽天地,亦一时遮掩来人身形。
山路崎岖,挡不了稳健脚步。落足无声,途径没有脚印,风似乖巧自动绕过这人身形。
他头戴珠冠红棕长发,深紫色华贵的衣衫,目光似沉着冷静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霸气!如果云深还在傲峰未走,说不定能认出来人身份……未来一代霸主,此时江湖无名者。
六祸苍龙并未深入到雪山深处,身形穿梭在雪幕中,最后于第六峰边界处停住脚。
此地由天坠重物被砸出的那个深坑还未被落雪填满,黑黝黝洞口无声对准苍穹,从地底冒出的阴寒之气给人一种隐约欲吞噬天地的错觉!
“天降异物……会是何物?”
他喃喃自语,眸色沉思,忽而转头去看黑洞外新建起的两座坟。
一座雪铸坟茔,以木为碑,上书“冷氏霜城”;另一处干脆就是个冰雕,隐约可见一个佝偻人影被生生冻在冰块里。
附近随意摆了个石头,有人用利器划出几道白痕组成勉强能认的简体字:
我之墓。
六祸苍龙目光一动,不由向那冰雕走去,手缓缓抬起而朝向冰中人影。但就在一瞬间,六祸苍龙动作戛然而止,目光蓦然转而看向遥远第十三峰所在,锐利眼神宛如穿透空中雪幕!
‘吱呀’织轮转动的速度一停,天火炉中青白火焰炙烤一柄即将成行的长剑,铁身光明晦暗,吞吐红芒。
冷滟忽然离开原位,无声无息站立在山脉最高之处向下看,眸光微敛穿透空间,似有一瞬与来人交接。她长袖一拂震开脚下冰雪,瞬间竟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嗯……”口中沉吟一声,眉梢更显凝重。
独自在第七峰新建起的茅屋内盘膝打坐,萧振岳似有所感猛地睁开双眼!
雪愈大,风越急。
六祸苍龙身躯一晃缓缓收回目光,沉思片刻眼神再次掠过地上石块所刻三个字。而远远地前方雪幕传来如剑气冲霄之一声清啸,他面色变幻一刻,轻哼一声,身形骤然后退间人已倏然消失在茫茫雪幕,就如从未出现……
下一秒。
双坟前已然出现萧振岳紧张疑惑的身影,眉头紧锁低头看向地面尚未消失的两道足印——“刚刚,会是谁?”
----------抱歉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