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考核时。考核方式并不复杂,抽问两个药方,再按要求抓出几种药材就行了,都是平日里张锄做得很多的事情,首先他吃了很多苦,熟悉了其实就不难了,所以他充满信心。
张锄又快又流利地背出了驱寒汤与静心药的方子,期间黄晓紧紧地捏着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张锄,一颗心随着他说话闭合而上上下下的,见他如此轻松十分欣喜,大眼睛直放光。
方子文无动于衷,公事公办地冷冷道:“取沉香粉和山白药粉各三钱,准确无误则考核通过。”
沉香粉和山白药皆是白色无味的粉末,张锄却并不慌张,径直打开正对手边的抽屉取了沉香,细细秤了三钱。然后是山白药,他停顿了会,山白药在八十五号抽屉,也就是从地往上第八排过去第五个抽屉,他取来板凳踩上,小心翼翼地抽出抽屉搬下。
:“啊—”黄晓一见抽屉贴子名花容变貌,一颗心冲到了喉咙口,黄印谦立马用眼神瞪了她好几下,伸手按住她嘴巴。黄晓在心里狂喊:错了!错了!不是那个抽屉啊!
张锄拿下抽屉,用药勺匀匀舀了半勺,轻磕到白纸上,用手指把药粉整整,整平了再移到天秤上。大拇指食指按了几下药粉,张锄一愕:“不,这不是山白药,这是-”药粉虽然也是白色无味,细摸来颗粒比山白药大些,触感微涩。张锄大惊失色:“这是红珠白fen!”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红珠白fen,然后慌了神急乱地一个个抽屉打开找山白药粉,却又怎么找得到。
黄印谦正待上前,被黄晓伸开手死死挡住。黄晓扭头看着张锄的样子,心中大痛,不由流出了眼泪:“爹,再给他一次机会吧!”黄印谦见模样这才知道他女儿对张锄的微妙感情,笑脸冷了下来,不再上前而是转向方文轻轻咳了咳。
红珠白fen也是一种白色无味的药粉,张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做到仅凭触感就分辨出来,实在是天赋鼎异。方文脸上表情十分复杂,惜才之心大发,可那件事情又沉垫垫地压在心上。他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大步上前,一下打掉张锄放在药柜上的手,把抽屉全部推回了原位,严肃地宣布:“山白药为良性药,其性温和可解热。红珠白是恶性药,无味剧毒,仅外用逼毒可用。医师的使命是救人,这个错误是致命的,是不可原谅的,你的考核不通过!”
张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千金堂,呆呆地回到家门口的。他失魂落魄地没有听到黄晓哭着怪自己没有认真教他识字,不然不会这样。黄印谦对他说的话他也没注意:“很可惜你没有成为我店医师,不过有所失有所得,你可以去侍奉仙人来救你父亲,这又是一番机缘所在。”黄印谦说着,然后板着脸把黄晓拖进了内堂。
张锄失神地在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重病的父亲,瘦弱的母亲,他也不敢去面对。晨曦升起,微弱的阳光却好像很尖锐的针在扎着他的额头,他脑袋很乱。过身的风也好像在嘲笑他一般,呜呜呼喊。
门忽然开了,又矮又黑,头发黑中带白的妇人看见他立马笑了,眼睛和皱纹连在一起却很美很暖和:“锄儿,你回来了!”他的母亲,王环秀,总是一个让人感觉很温暖的人。
:“娘!”张锄伸手抱住母亲,偷偷在背后擦了擦眼泪。他摸着王环秀的手,又红又肿,手背上满是伤口,手指上也都是口子。:“您的手怎么了?”张锄紧张地问。王环秀并不答这话,起身自灶上端起碗粥,缓缓倒了半碗出来,平稳地递给张锄,温柔笑着说:“趁热喝。”
张锄瞥了眼锅里,里面浆糊糊的,剩一些红黑色的碎硬壳。冬红果,雪山特产,其籽嫩白,煮出来有小米粥的滋味,不过它外面有又尖又厚的一层倒刺,极难清除,又总是长在又冷又陡峭的崖边,外来商人收购也多为药用,是一种不为小镇居民所喜的野物。
张锄明白了母亲的手为什么又红又肿满是伤口了,因为雪莲丸家里财产粮食当了大半,只能想尽办法佝偻着身子去崖边,在深深的雪里挖冬红果,忍痛剥开尖刺取籽煮粥度日。
张锄握紧了碗,手中香甜的半碗粥重逾千金。
王环秀带着张锄进了内室,她轻柔地把床上脸色蜡黄的丈夫张大为扶起,伸勺舀了半勺,匀匀地摇了摇吹了两口气,然后伸到张大为嘴边等着:“大为,锄儿回来了。”
张锄泪流满面:“爹!”张大为艰难睁开眼睛,看见张锄好像精神了些,努力从棉被里伸出只剩皮包骨的手,缓慢抬起拍了拍张锄的衣角。
:“爹,我-”张锄一段哽咽,话到口边变成了:“我通过千金堂的测试了,明天就可以把雪莲丸拿回来治好您,他们说不用我卖身打杂,我做为医师学徒还可以领一半工钱。”
王环秀闻言重重抱住张锄,失声痛哭,她这一个月承受了太多压力与苦难,一直咬牙挺着:“天老爷保佑可怜人,我们家从来老老实实的,不做坏事,肯定会好的,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张大为欠疚地望着娘儿俩,含混着慢慢开口:“我没用,苦了你们俩哪!”
张锄安慰着母亲坐下,苦涩地说:“我去打点猎。”然后拿猎弓咬牙冲出了门,一出门,豆大的眼泪落了一地。
地上白皑的雪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看上去很浅,一踩上去可能只湿了鞋底,也有可能直接淹没头顶。雪山附近处处危险,这种雪坑遍地都是。一棵很大的树边,树枝连着叶子大多被层层的雪盖住,一些露出的枝条很是青嫩。一只白鹿此刻正悠闲地在树下咬嚼嫩枝,它踮着脚一下一下地伸脖出口,只略微竖起耳朵警惕。
远远一块雪忽然轻微动了一下,张锄然后从雪里站了起来,再看眼白鹿所在,叹口气放下弓箭放弃了瞄准。冰冷的风雪一刮使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白鹿面前有一个大雪坑,若是远距离射杀它就会掉到坑里,谁也得不到。若是绕过去抓它很快就会被发现,几下就跑掉了。所以白鹿悠闲自得,并不紧张。
张锄自言自语,以后倒是可以在那树下设一个陷阱。以后?以后是什么样子。想到以后,张锄表情很是黯然,被冷风一吹,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心一下子也冷了。
张锄想起一次自己背药材位置的时候,发现药性烈的,有毒性的都在第十排。当时自己的理解是全放上排不容易和其他药混淆,也就没深究。
测试未过时张锄心神都乱了,没有想起这件事,现在想来若是有人利用他不识字这点把两个抽屉掉换一下,他肯定会弄错。若是有人害他,那么是谁?给了他机会的黄印谦老板,尽心尽力教他的方文师傅,他脑子里甚至闪过了甜甜对他笑的黄晓身影。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可是这个想法一出现就怎么都驱赶不掉。
若是抽屉被替换了,那么在原来红珠白的位置上,就会是山白药,也就是整个十排,除了第七个位置上变成了山白药无毒良性,其他的都是恶性有毒的。张锄这么一想,恨不得马上就回千金堂看一看,他也正是背着弓箭就往千金堂走,越走越快,后来跑了起来,因为太急切,几次差点掉入了雪坑。
张锄回到千金堂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直接到了药柜前。几个顾客围在了柜台前,黄晓黄印谦都不在,方文在招呼顾客没有注意到张锄。张锄搭了板凳,从第十排第一个打开看过去,胡蔓藤、乌头、马钱子、藜芦、巴豆,都是恶性有毒的药材。到了第七个,他又怕又激动地抽出抽屉,心中大痛,他又细细查验了下,甚至尝了尝,果然是山白药。是谁害了我?是谁?张锄只觉天旋地转,谁都变得不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