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最看重的春节马上就要到了,大街小巷到处弥漫着愈来愈浓的节日气氛。在许沛珊和严文远所居住的小区门口,路边有很多摆地摊卖春联和福字的。许沛珊买了两幅春联、几个福字,准备放假临行前各自在住所贴一贴。
科里为了照顾家在外地的同事,过年值班都是安排家在本市的人。许沛珊老家比较远,每年回不了几次家,所以每年春节都没有安排她值班,今年也不例外。严文远所在的公司虽然是国外的跨国公司,但入乡随俗,管理很人性化,所以春节也放假。
两个人都不想在假期离开对方,都想带对方去见自己的父母亲友,严文远尤其想带许沛珊回家。他家也在外省,这些年父母一直催促他成婚,他也不止一次地跟父母提起许沛珊,迫不及待地把两人再续前缘的好消息告诉了父母。他父母对这个让儿子守望多年的女孩子充满了好奇,期待早日见到未来的儿媳。
许沛珊心里很矛盾,她斗争了半天,最后跟严文远说,咱俩的事可以等明年慢慢安排,咱们有的是时间,也不差这几天。我只是想好好陪陪母亲,虽然对于我来说,成家与否并不会影响我对她的感觉,但是对于母亲来说,女儿出门子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那种感觉你是体会不到的,所以我想回家好好陪她过个年。严文远很理解地说,那好吧,你这个乖孩子!
两人各自给对方的至亲好友买了些礼品,让对方捎回去。严文远先送许沛珊去火车站,他把许沛珊带的东西送上火车,在行李架上放好。还有点时间,两人又卿卿我我地说了一会话。直到广播里提醒送站的亲友下车,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严文远下车后,追着行驶的列车不住地挥手,许沛珊趴在窗玻璃上,不停地示意严文远回去。列车远远地把车站抛在身后,许沛珊终于坐下来。回味着刚才送别的一幕,越发的不舍,忍不住给严文远发了条短信:宝贝,我爱你!快回家吧,新年见!严文远很快回了条短信:乖宝贝,路上注意安全!
许沛珊老家在大约一千公里之外,她需要坐火车到她们县城下车,然后再坐汽车到她们镇上。她家离镇上不远,她从那里再步行回家。
坐在火车上,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许沛珊又陷入了冥想当中。这条路从上大学开始她就一直在走,有多少年了?这些年,这一路上车窗外多了一些风景,也少了一些风景。这些风景见证了她的成长。失意难过时,她曾经望着窗外的风景暗暗流泪,而车窗外田头嘻戏的孩童会让她感到安慰;她郁闷想不开时,车窗外肩上扛着锄头的老人又会让她感觉到一种力量。她心情好的时候,即便是在萧刹的冬日,她也会觉得外面是艳阳高照。就象现在,此时此刻,她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她在关切温暖的目光中出发,又将在温暖期待的目光中到达。她在心里问,神奇的命运,你是否给我的太多?
许沛珊正在那里任思绪飞扬,列车广播里忽然播放了一条通知。从播音员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她的紧张。
原来是有一名旅客生病了,但是列车上没有医务室和备用药,所以他们想找是医生的旅客过去看看。许沛珊是从事诊断的病理医生,日常工作中并不直接给病人治疗。但她大学时学了五年的临床医学,实习时各科室也都转过,常见的情况还是处理得了的,所以她赶快跑过去看看能否帮上忙。
原来是一个年轻女子肚子痛,呕吐了好几次,满脸通红的。她详细问了问病人的情况,病人说她上车前吃了火锅,后来又吃了几块雪糕。许沛珊去把自己带的体温表拿来给量了量体温,有点低烧。许沛珊问她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说月经刚走,许沛珊排除了她早孕的可能,安慰她说,可能是吃的东西太杂,得了急性胃肠炎。
这时又来了几个乘客,详细问了那个女乘客的情况。许沛珊听他们问得很专业,知道肯定也是医生。他们都觉得女乘客应该是急性胃肠炎,又有几个乘客拿了好几包药来,让他们看看能不能用上,他们挑了两种药。有人打来开水,服侍女乘客吃了药,终于安排妥当,几个医生离开了,临走前留下自己的座位号,嘱咐周围的人帮忙看着点,有事找他们。许沛珊走回座位的时候,周围旅客投来的目光让她感受到感激、信赖和赞赏。
她想,其实这些事情的确不值一提。在医院里,医生每天都要做这些事情,患者觉得是理所应当,而且还会觉得你做得不够好。而换了一个环境,你所做的一切得到的反应却又如此不同,让身为医生的她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
火车离家越近,许沛珊的心情越激动。终于到县城了,许沛珊下了车,一边向出站口走,一边在站口的人群里寻找哥哥的身影。哥哥已经回家几天了,听妹妹说要回来,立马说要提前到车站等她。
许沛珊还在寻寻觅觅的,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珊珊!珊珊!她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哥哥。她喜出望外,快步走过去。哥哥也大步走过来,把她的行李都抢了过去,高兴地说:走,咱们回家!许沛珊只剩下随身背的小包,乐呵呵地跟在哥哥身旁。旁边不时有人盯着他俩看。许沛珊想,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是两口子吧?想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哥哥转头看着她说:“傻笑什么!咱妈可能已经到镇上等你了,你见到她时再笑个够!”
许沛珊认真地看了看哥哥的脸,调皮地说:“哥,半年不见,我发现你脸上多了几分生意人的精明啊!你可不能变成奸商啊!我可是最讨厌奸商的了!”
哥哥假装生气地说:“你看你这张嘴!我怎么就成奸商了!我为别人提供他需要的东西,当然需要酬劳啦!这酬劳的多少是市场决定的,我能漫天要价吗!”
兄妹俩说说笑笑地走出了火车站,一个人迎上来,一边接下哥哥手里的行李往旁边车上的后备箱里放,一边热情地跟许沛珊打招呼。许沛珊定睛一看,是和哥哥一起玩大的好哥们、哥哥最好的朋友韩兵。她听说韩兵这些年跑运输,挣了不少钱。许沛珊高兴地问候了他。三个人上了车,韩兵开的车。
韩兵揶揄哥哥道:“许峻峰,你说你们小两口开店挣不少钱了吧?怎么连个宝马都舍不得买,你妹妹回来了你还得劳我大驾!你攒那些钱是不是留着数着玩的!”
哥哥敲了一下韩兵,笑着说:“开好你的车吧!我这辈子一直没见过大钱,终于有点小钱了,总得数数过过瘾吧!哪天我请你去我家数钱玩!”
许沛珊在旁边咯咯地笑了起来。哥哥提亲很顺利,可以看出他心情很好。他和李美凤两人开的店是在离家四百多里的省会。他选择在那里一是因为离家不太远,交通很方便,家里有事好有个照应;二是他对那里很熟悉,多年的打工生涯,他在那里呆的时间最长;三是省会城市机会多,他觉得对自己来说有发展的前景。她听哥哥说过,那里的童装批发特别火,全国各地的商家都去那里采购。经过长时间的考察,他觉得做童装本小利大,很有市场。他开了半年的童装店,对童装从生产到营销整个流程都了然于胸,在这个行业继续干下去的信念也更加坚定。他和李美凤商量着来年雇人看着店,他俩也好腾出手开个童装厂,直接搞批发。
许沛珊想象着哥哥的光明未来,不知不觉车到了镇上。母亲已经等在那里了,见车停下来就快步走上前来。许沛珊急切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说:“妈!想我了吧!”
母亲含笑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欣喜。她责备宝贝女儿道:“都多大了还撒娇!我在家吃饱穿暖的,我才不想你呢!”
许沛珊珊抱怨道:“妈!你看你!每次都说这种话!你要是以后还这么说,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哥哥在旁边批评她说:“你怎么还跟小孩似的!自从你说要回来,咱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又一遍,被子晒了好几次。妈说你现在都是城里人了,可不能慢待了你!”
许沛珊心满意足地跟着母亲和哥哥往家走。许沛珊离家老远就看见爷爷穿着厚厚的大棉袄,坐在门口焦急地往远处张望。许沛珊快步走到爷爷身边,老人欣喜地说:“终于把俺珊珊给盼回来啦!”
许沛珊扶着爷爷说:“爷爷,外面风大,你怎么出来了!”
母亲说:“珊珊,快扶你爷爷回屋,我去给你热点饭!”
许沛珊扶着爷爷慢慢地走进屋,扶他半躺着靠在床头的被子上。爷爷年轻时忍饥挨饿受了好多苦,得了慢性支气管炎好多年了,一到冬天就加重。父亲去世那年以前,爷爷的气管炎进展成了肺心病,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这些年母亲悉心照料着他,许沛珊兄妹俩也经常往家里寄药。但是人一旦患了肺心病,病情都会逐步进展,没有好转的可能。
可能是刚才爷爷自己挣扎着起床去外面等孙女累着了,咳嗽喘息了好一阵子,许沛珊又是拍背又是拿药,忙活了好一阵子爷爷才舒服些。老人用虚弱的声音说:“你回来了,咱们一家就团圆啦!你爸在地下一定也很高兴。”
许沛珊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她擦了把眼泪,安慰说:“爷爷,我爸肯定希望您身体好好的,活到一百多岁!”
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唉!当初老天爷怎么不安排我死,非得让你爸早早地离开你们娘仨。这些年可是把你妈累苦了。”
许沛珊又流下泪来,给爷爷递了杯水,说:“爷爷,我爸已经不在了,咱们这些活着的人一定要过好。他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老人看了看孙女,自责地说道:“我真是老糊涂了,你刚回来,又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你这一路也该累了饿了吧?我看你这回比上回胖点了,也精神多了,该是找到对象了吧?”
许沛珊抹了一把眼泪说:“嗯!爷爷,我找了个好对象,他还让我给你捎了一些营养品!”
老人很是高兴,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哥定亲了,你也找到对象了,咱们家这是双喜临门了!怎么没带回来看看啊?”
许沛珊刚要回答,哥哥从外面走进来问:“带谁回来啊?”
许沛珊看着哥哥的脸说:“你未来的妹夫,我未来的老公啊!”
哥哥大喜过望,先跑到厨房告诉母亲去,许沛珊听见哥哥在院子里大声说道:“妈,你刚才还念叨珊珊有没有找到对象,这回你该放心了!怪不得这些天喜鹊老是在咱家树上叫,原来是又有喜事临门啊!”
“是吗!!”母亲高兴地答应着,把饭菜从厨房端出来。许沛珊从爷爷房中走了出来,冲母亲得意一笑,见母亲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赶忙去洗手。
吃饭的桌子就在堂屋,母亲一边把饭菜放好,一边说:“你能找到好人家,妈就再也不用天天担心了!”见许沛珊大包小包的东西,责备道:“来家怎么又乱花钱!你快先吃饭吧!我们刚吃没多会,我看着你吃!”
许沛珊已经饿了,一边吃一边说:“嗯!哪儿的饭都不如家里的饭香!”又指着那堆东西说:“妈,那些东西这回不是我买的,是你闺女婿买的!”
母亲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给她夹了一些菜放到碗里,问道:“他家是哪儿的?今年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对你好吧?”
许沛珊冲哥哥挤挤眼说道:“你看咱妈,又开始查户口了!当初她是不是也这样问人家美凤姐的?”
哥哥正好奇地看着许沛珊带回来的东西,听许沛珊发问,笑着回答说:“那还少得了问吗!你快说说吧,我也很想知道!”
许沛珊幸福地眨巴着大眼睛说:“他啊,心眼特别好,又高又帅又有学问。我这么多年都没找对象,就是在等着他的!”
母亲和哥哥看着许沛珊得意忘形的样子,也被感染了,脸上都溢满了开心,聚精会神地听许沛珊叙述她和严文远这些年坎坷的爱情之路。母亲听着听着竟然流下泪来,责备女儿道:“你说你这丫头傻不傻!人家严文远那么好,你早就应该答应他!你俩现在都这么好了,还不早点告诉我们,也好早点把喜事办了!这一过完年你就三十了,都三十的人了还在娘家过年,你就不怕旁人说闲话啊?”
许沛珊委屈地说:“妈!我不是想在出门子前好好陪你过个年吗!”
哥哥见许沛珊不高兴了,转向母亲道:“妈!你总是说珊珊干什么啊!他们俩好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天啊!人家珊珊也是舍不得你嘛!”
说完他拿起许沛珊带回来的崭新的羽绒服,问道:“这是严文远买给咱妈的吧?”
许沛珊说:“嗯!妈,你快试试吧!严文远专门挑了城里老太太爱穿的款式给你买的,他还怕你不喜欢呢!”
母亲高兴地把羽绒服穿到身上,还有点不好意思,转着圈左看右看,满意地说:“俺闺女婿就是会买衣服!真合身!你没给他父母买点东西吗?”
许沛珊假装不耐烦地说:“妈!这还用你教吗!买啦!”
这时她已经吃完了饭,又把严文远给哥哥和爷爷买的礼物都拿了出来。一家人欢天喜地,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共同期待着未来的幸福生活。
当晚吃完饭,许沛珊正在屋里和母亲说着话,哥哥领了一个人进来。许沛珊一看是一个初中同学的对象,连忙招呼坐下。
哥哥说:“珊珊,振海哥有事要问你,你好好给说说。”
许沛珊刚要问是什么事,振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说:“珊珊,你帮我看看这个化验报告。”
许沛珊接过那张纸,打开来在灯下一瞅,原来是一份病理报告。老百姓不懂病理,老把病理和化验搅到一块。这要在平时,许沛珊肯定又要给对方纠正一下。但她看振海那么着急,就没再说什么,仔细看上面的内容:“**内膜样腺癌”。她有点吃惊,再看上面的姓名,是娄雅芳。
她感觉很意外,问道:“振海哥,雅芳姐也就比我大三四岁,怎么会这样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自己知道吗?”
振海皱着眉头,满脸痛苦地说:“我昨天刚拿到报告,现在还瞒着她的。县人民医院的医生说得做大手术,还得化疗,你是医生你懂这些,你说那个医生说的对不对?她不会是吓唬人、想坑人钱的吧?”
听振海这么说,许沛珊很无耐地说:“你这个病理报告上有图,我是干病理的,我能看出这幅图就是癌。县医院病理科有我同学,他们的诊断水平挺高的,应该不会错。人都不想得癌症,得了也不想手术,可是长癌了不切也不行啊,不切也不知道癌长哪去了,不切也不知道有没有转移啊!癌放在身上就是个定时炸弹。另外长癌症了也经常是需要化疗的。”
振海听许沛珊这么说,想了半天,下定决心道:“你都这么说了,那该切就切,该化疗就化疗。”
许沛珊看振海抑郁的表情,感觉很难过,安慰他道:“振海哥你也别太难过了。这种癌在**癌里面属于比较好的,切了就没事了。雅芳姐现在怎么样,我改天去看看她。”
一家人陪着振海,问长问短的,又是感叹又是安慰。振海临走前一再叮嘱,一定保密,不能让雅芳知道。
振海走后,许沛珊跟母亲说:“妈,我不给你买滋补品,你自己可千万别随便买什么滋补品喝啊!有的补品里有激素,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有的人就是补品喝多了**里长癌了!”
母亲随口应了一声,叹息道:“这两口子真是可怜!结婚十好几年没生孩子,这回还得这病!”
许沛珊想了想说:“她这么多年七治八治的,药用乱了不说,不正规的诊所给用的药可能都过量了。她长癌症可能是乱用药用的。”
娘俩又感叹了一会,许沛珊见哥哥坐到旁边看书不吱声了,就打趣道:“哥,你还看得下书,你不想人家美凤姐啊?”
哥哥冲她一笑,说:“有什么好想的,昨天还见的面!她本来想今天和我一起去接你的,谁知刚好有事走不开,遗憾得很呢!”
许沛珊乐呵呵地说:“她没时间我有呀,我得趁放假去找她好好聊聊天。”
母亲看着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满脸都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