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和严文远互诉衷情之后,许沛珊这些天心情特别的好。很多同事都跟她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在走桃花运。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独处时经常要反复确认其真实性。莫非生活真的会如此厚待自己吗?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理性,她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等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再好好考虑整件事,她要等到那个时候再告诉母亲和哥哥,到那个时候再向全世界宣布:我终于恋爱啦!但是现在,她要好好享受这份一直存在却又姗姗来迟的爱。
严文远在他们公司主要负责技术支持这块。他要组织对国内有条件的病理科进行靶向药物检测相关的介绍和培训,向临床科室介绍他们公司的新药,包括适应症、禁忌症、使用注意事项等等。他还要统计分析临床科室的用药反馈,组织安排他们公司新研发的药物在国内的临床试验,每天的日程都是满满当当,还经常需要出差。
许沛珊科里和临床科室有半月一次的临床病理讨论会,这次轮到许沛珊汇报。所谓的临床病理讨论会就是临床科室、病理科和其他相关科室就一些疑难病例聚到一起,各自从自己学科的角度来分析病情。由于病理诊断直接决定治疗方案,所以病理科的分析常常就象是谜语的谜底一样,是参会的各个学科最为关注的一部分。许沛珊白天把当天的工作完成之后,晚上还要整理资料、查阅国内外相关的文献,也是忙得人仰马翻。
严文远所住的宾馆是一家连锁店,和他们公司有合作关系,住宿费也是由公司报销。他工作太忙,在网上相中的房子也抽不出时间去看。那家宾馆离许沛珊的住处有点远。
一天晚上,他们约好了去吃风味小吃,吃饭时说到了租房子的问题。许沛珊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前段时间还在网上找男的合租了呢!那帖子还没删,估计后面又有好多跟帖。”
严文远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说:“你可真是令我意外!你就不怕遇上色狼啊?”
许沛珊得意地说:“我这么谨慎的病理医生,怎么可能让那些狂风浪蝶有可乘之机!”
严文远不相信地说:“哦?你有什么好办法?”
许沛珊把她草拟的协议详详细细地说给严文远听。说完后,许沛珊用请求表扬的语气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严文远摇了摇头,说:“第一,我觉得不怎么样。你太理想化了,珊珊。我真不知道你们女人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你这样做完全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许沛珊不高兴了,气哼哼地说:“讨厌!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有道理呢!真是朽木不可雕!”
严文远被骂得莫名其妙,见她真的生气了,就好言好语地哄她道:“不过第二呢,我觉得你还是可以找到合租的理想人选的,比如说你面前的这位帅哥!”
许沛珊心里一激灵,立刻说道:“你们公司不是管你们住吗?我的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大菩萨!”
严文远感觉很受伤,沉默了下来。许沛珊知道自己的话伤到了对方,也沉默了下来。
许沛珊一边吃饭一边看店里的人。她盯着一个女顾客看了好几次,向严文远示意。严文远不明就里,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正在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美食。
严文远很奇怪,问许沛珊:“怎么啦?”
许沛珊小声说:“你看她的脸!”
严文远看到那个女孩左边的脸颊上长了一颗很大的黑痣,有蚕豆那么大。严文远批评她道:“人家肯定也不想长那么大的痣,你别老盯着人家看。”
许沛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痣太大了!形状也很奇怪,就象我们取材时描述的‘形状不规则’那样,颜色有深有浅的,我觉得很可能不是普通的黑痣!”
听许沛珊这么说,严文远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孩,那女孩已经快吃完了。严文远说:“你是担心黑痣恶变是吧?”
许沛珊认真地说:“是啊!我真想让她去医院看看,但是又怕好心办坏事。”
严文远赞赏地说:“你总是那么善良。”
许沛珊不以为然:“这不是善良,是病理医生的条件反射!如果她自己意识不到,出问题的时候就晚了。你知道吗?我们今天有一个胃镜室送来的小标本,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很多黑黑的东西。正常胃里是不可能有这些黑东西的。我们让病人过来,想看看她。老天,她腰上背上大片大片的黑斑,说是出生时就有,从没当回事。她觉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就是是好东西,哪儿知道已经恶变成黑色素瘤了,连胃里都转移到了。估计她活不了多久了。”
严文远深有同感地说:“是啊!黑色素瘤没有特效药,一旦得了就治不好。我们公司倒有一种新药,但治疗效果并不理想。”
许沛珊说:“所以说啊,如果痣长在脚底板啊、腰上啊或者其他经常受摩擦的地方,最好早点切掉,做病理看看有没有恶变,也看看有没有切干净。”
许沛珊说完又向那个女孩子看去,却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她无耐地向严文远耸了耸肩。
两人又聊了一会,吃完饭走了出去。
严文远拉着许沛珊的手,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一阵冷风吹来,许沛珊不禁缩起了脖子。
严文远关切地问:“冷吗?”
许沛珊含笑望着他说:“不冷。”
严文远还是不放心,他拥许沛珊入怀,抱着她为她取暖,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宝贝!刚才在小吃店里我真的很生气!我说我可以和你合租,你立刻就否决了。不过就是合租,你对我就那么不放心吗?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能陪在你身边守护你、保护你!你就真的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吗?你就从来也没有想过哪天和我结婚了、天天住在一起?”
许沛珊听着觉得头脑发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傻瓜!我能不想和你在一起吗?我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我巴不得天天和你腻在一起,腻到你烦我了为止!我怎么没有想过和你结婚?我还想象过和你一起带着孩子去游山玩水呢!但是,虽然这一切都是我期待已久的,但是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我有点懵。我需要一点时间来为将来的生活做点准备,至少是心理准备。
许沛珊趴在严文远怀里,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一句话也没有说。严文远听不到许沛珊的回应,感觉很失望,他刚想再说点什么,许沛珊轻轻地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但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快了,我需要一点时间。”
严文远把她抱得更紧了,喃喃地说:“好吧,宝贝!我只是等得太久了,总担心你再变回那个冷淡高傲的公主。我担心自己又是在做梦!”
许沛珊听了又是很内疚。她语气坚定地说:“不会的!过去的阴影不会再影响我了!”
严文远放心地说:“那就好!”接着又心疼地说:“珊珊,你这些年受苦太多了!等以后咱们结婚了,我一定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眼泪瞬间又涌出了许沛珊的眼眶。她把脸贴在严文远的肩上,说:“等咱们结婚了,我要做世界上最好的菜给你吃!”
在这个冷冷的初冬的夜的街道上,两个人感觉那么的温暖、那么的甜蜜。
严文远不放心许沛珊一个人住,在许沛珊住的小区里也租了一套房子,这样有事也好就近有个照应,另外想她的时候也好更快地见到她。
许沛珊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郑重其事地考虑和别的男子合租,却又不能马上决定让严文远做自己最近的邻居。她知道严文远那天的意思其实也并非是要和她做同一张床上的邻居,他的确是想在她的身边照顾她。
但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又那么爱着她,而她自己也并非清心寡欲的修女。如果他搬进来,两个热恋中的人很难做到仅仅是单纯的合租男女那么简单,而她目前还不想走到那一步,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她觉得无论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会归于平淡。当激情褪去,严文远是否是那个可以和自己一起体味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平淡生活中的彼此是否会变得面目全非?
她想,如果严文远知道自己有这些顾虑,肯定会特别失望和伤心。但是,她觉得这样想的女孩子应该很多,她只是其中的一个。
临床病理讨论会如期举办。这次主要讨论免疫组化染色在病理诊断中的应用价值。通过在显微镜下观察HE染色的切片,病理医生可以给大部分疾病做出明确的病理诊断。但是,有一小部分病例非常疑难,单单依靠观察HE染色切片无法做出明确的诊断。怎么办?聪明的病理学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们想出了另一种染色方法——免疫组化染色,这种方法可以弥补HE染色的不足,在很多疑难病例的病理诊断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已经成为病理诊断工作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检测手段。
不仅仅如此,免疫组化染色还直接决定着很多疾病的治疗。比如,乳腺癌至少需要做三项免疫组化,如果染色显示其中的两项——雌激素和孕激素是阳性的,病人就可以口服三苯氧胺来治疗,免除了化疗的痛苦。如果第三项免疫组化染色显示阳性,阳性很强的可以直接用赫赛汀这种靶向药物治疗,阳性不那么强的就可以做名为荧光原位杂交的基因检测,如果基因检测是阳性就可以用赫赛汀治疗。
另外,通过免疫组化染色,病理医生还可以帮助临床科室判断病人的预后。所谓预后,简单地说,就是病人可以活多长时间、过多长时间才会复发。
免疫组化染色的作用如此之大,很多临床科室却并不明白,他们对病理报告里众多的免疫组化染色项目并不了解,所以也就有了这次讨论会。许沛珊介绍得很详尽,临床同事也提出了他们的困惑和一些新的需要。
许沛珊觉得这种讨论会非常好。各个科室坐下来互通有无,讨论如何为患者提供更有效的诊疗方案,同时也消除了很多不必要的误解。
她觉得,沟通是解决很多问题的关键,更是解决很多医患问题的关键。但是,这个世界上有沟通意识的人究竟有多少?有沟通诚意的人究竟有多少?善于沟通的人究竟有多少?沟通完认真解决问题的人又究竟有多少?
快过年了。许沛珊给家里打电话时得知,母亲已经和哥哥商量好了,准备年前托人到李美凤家正式提亲。
许沛珊听了很是高兴。她隐隐也有点担心,她记得哥哥说过,李美凤的父母对他并不热情。不过她转而又想,不会的,虽然她父母并不热情,但是一直也没有阻止李美凤和哥哥交往啊!可能他们就是那种外冷心热的人吧!
在电话里她还是没有和母亲说起严文远。她想回家过年时当面告诉爷爷、母亲和哥哥,她要亲眼看到他们欣喜的表情、好好享受他们的祝福。另外,她知道,作为母亲得知自己辛辛苦苦抚养大的女儿有了心上人了之后,感觉往往是很复杂的。母亲既会为女儿找到对象而高兴,也会为女儿即将离开自己而感伤。许沛珊觉得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
最近许沛珊接连参加了两场婚礼。一场是刘若君的婚礼,一场是科里一个老师女儿的婚礼。她本想让严文远和自己一起去参加这两场婚礼的,但是那些天他需要出差,实在抽不出时间,所以不无失望地自己去了。
刘若君婚礼那天穿着洁白的婚纱,笑语嫣然的;旁边的新郎高大帅气,站在刘若君的旁边更衬托出她的娇小。见许沛珊来了,刘若君非常高兴,问许沛珊说好带严文远来的,怎么是自己来了。许沛珊说严文远实在腾不出时间,他说改天要特意登门拜访。许沛珊之前已经把严文远回来的事情告诉了刘若君,还一起吃了几回饭,所以彼此已经很熟悉了。
许沛珊说,新娘子总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小君,我今天感觉自己已经要爱上你了!新郎在旁边听着,嘿嘿地笑了起来。刘若君笑着说,珊珊,等你结婚的时候,会有更多的人爱上你的!
科里老师女儿的婚礼是许沛珊和同事们期待已久的。那个老师的女儿在很小的时候不幸患了白血病,老师两口子为了孩子的病四处求医。那是二十多年前,当时国内白血病诊疗水平和现在相比要差很多。所幸治疗效果非常好,老师女儿基本上是治愈康复了。许沛珊虽然到科里没有几年,但经常听同事们包括那个老师提起这件事。虽然孩子康复了,但那个老师这么多年一直在担心孩子的病会复发,担心孩子随时会离开自己。
许沛珊想象,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啊!会有多少个担惊受怕的不眠之夜!自己能坚持这么多年吗?
父母亲对孩子的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爱啊!
婚礼上,老师女儿满脸洋溢着幸福之情。许沛珊看着那对幸福的年轻人,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为他们、为新娘父母感到高兴。
她想,人们都在不折不挠地追逐着幸福,人们总是渴望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幸福。可是,幸福来得多么不容易啊!当期待已久的幸福来临时,所有的泪水、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煎熬似乎都不值一提。笑容背后的辛酸是生命底色的一部分,有笑有泪的人生会让一颗心更坚硬,同时也会让这颗心更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