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这是个星期六,蒋宇建在阳台欣赏茉莉花,其白如雪,其质如玉,清香沁人心脾。这些,叶婷红是很少欣赏的,她只是在进门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喊一声“好香”。
蒋宇建突然想起来,昨天,他上网查看如何养护茉莉花,顺便搜索到的茉莉食谱——银耳茉莉汤、茉莉花鸡片、茉莉花糖饮。
看看到了做晚饭的时间,叶婷红、雨晴母女还没回来,蒋宇建就按照“银耳茉莉汤”的要求准备了:银耳25克、茉莉花20克、料酒15克、盐3克、味精2克。
蒋宇建拿出5枚银耳、用凉水浸泡。茉莉花开得正浓,摘了30多朵,用手掂量一下感觉差不多有半两,用水洗净。锅中放入清水,放进料酒、盐、味精,汤沸腾后,盛入盆中。
再将银耳用开水煮上2分钟,然后捞出来放入汤中。最后将茉莉花撕碎撒入汤中。
蒋宇建刚摆好碗筷,叶婷红和雨晴就进门了。
叶婷红吃得很香,喝了一碗,就舍不得再喝了,拍拍肚子,对蒋宇建说:“喝饱了。”说着就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蒋宇建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觉得不好喝?”
叶婷红看了蒋宇建一眼,天真地说:“挺好喝的。”
蒋宇建诡秘地一笑:“就喝了一碗,还拍肚皮。那不是哄人嘛?”说着就给叶婷红递过去一碗。
叶婷红喝一口品一下,直说好香。
蒋宇建见此情景,撒谎说:“你们娘俩没回来时,我就喝了两大碗了。我这一碗还是强喝下去的。”说着,蒋宇建把汤盆推到叶婷红面前,一副得意的神情,“这茉莉花,还可以做茉莉花鸡片,还能做茉莉花糖饮,以后,你们娘俩下楼,可以带点茉莉花糖饮。”
叶婷红一下劲儿地点头,不停地喝汤。蒋宇建坐在一旁静静地吃着馒头。
雨晴喝了一口就不喝了,去阳台摘了一朵茉莉花,玩起花仙子的游戏来。
叶婷红放下筷子,看着雨晴,兀自笑了起来。
“有啥高兴事?”蒋宇建拿起身边的《中国历代散文选》,刚翻到《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便停下来顺口说了一句。
“雨晴终于把咱们的奋斗目标泄露出去了。”叶婷红看了蒋宇建一眼,满脸遗憾。
“准备买车的事儿?”蒋宇建试探地问。
叶婷红点了点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起故事来。
这天下午,叶婷红领着雨晴去找彩欣。
“你爸爸干什么去了?”王铭芳随口问道。
“我爸爸上班去了。”雨晴认真地说:“挣钱买轿车呀!买红色的轿车!”雨晴一口气说完,仿佛有人追问了她似的。雨晴的这番话把叶婷红羞得脸通红。
“噢,”王铭芳看了叶婷红一眼,见叶婷红嗔怒地看着雨晴,举起的手又轻轻放下,尴尬地冲王铭芳笑笑,王铭芳会意,本想说几句鼓励的话,却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王铭芳来到叶婷红家的楼下,按叶婷红家的门铃,叶婷红刚接起对讲话筒,彩欣就对着门铃喊:“我们去你家呀!我找雨晴!”
叶婷红拿起话筒,一听是彩欣的声音,也不管她说什么,便说:“你们在楼下等一会儿。我们准备好了,正要下楼呀。”其实,叶婷红刚刚给雨晴吃完饭,叶婷红怕王铭芳领着彩欣上楼,只好撒谎了。王铭芳在楼下像是没有听到叶婷红的话似的,说:“彩欣昨天因为没有去成你家,哭了一晚上,今天早上一起来就闹着来你家。”
叶婷红停顿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让她们来家里,又重申道:“我们都穿好衣服了,准备下楼呀。”
王铭芳说:“我给你拿了点儿我妈腌的咸菜。我给你送上去,然后咱们再下楼。”
叶婷红实在想不出拒绝她们母女的办法来,内心无奈,嘴上却大方地说:“快行了。大冷的天,上来再下去,别折腾了。今天上午,就在我家玩儿吧。”
叶婷红打开房门,就听到了王铭芳上楼的喘息声,她嘱咐雨晴:“别关门,你在楼门口等着。我下去接彩欣。”
“好!彩欣来我家看电视啦!”雨晴高兴地答应了。
叶婷红走到四楼接到了她们,王铭芳气喘吁吁地说:“你家住六楼,你每天怎么上楼呀?”
叶婷红淡淡地说:“都习惯了。”说着,从王铭芳身后接过彩欣,抱着彩欣上楼。
“你们来得突然。家里都没有收拾,挺乱的。”叶婷红开始给王铭芳打预防针,让她对自己家内的摆设有个心理准备。
“收拾啥?孩子过来就是玩儿。”王铭芳笑着说:“你收拾好了,一会儿就让她们给弄乱了。”
一上六楼楼梯口,彩欣就挣脱叶婷红的怀抱,下来就跑,和站在家门口的雨晴来了个拥抱。
房门大开着,王铭芳进门环顾一周的时间里,叶婷红屏气凝神,等待王铭芳的评价。谁知,王铭芳一副故地重游的样子,没有惊异的神色,喘着气说:“哎!累死我了。”
客厅连个沙发也没有,叶婷红让王铭芳坐在折叠椅上,又搬了个塑料小凳子,打算给彩欣坐。
“走!跟我玩去。”雨晴拉着彩欣,就往卧室走,她们在床上蹦呀跳呀,咯咯地笑着,好不开心。
王铭芳看到客厅墙角放的一张蒋宇建下乡采访、在长城脚下留影的照片,那眼神——还是高傲的眼神,不禁喃喃地说:“这就是他吧……”
叶婷红将王铭芳说的这句话听成了“这就是她爸。”于是放下刚倒好的茶水,凑了过去,说:“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我们家小蒋’。”
“蒋宇建。”王铭芳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叶婷红诧异地问,王铭芳刚从深圳搬到这个小区1个月,她连这个小区有个后门都是前两天知道的,怎么能说出蒋宇建的名字。
“那还有什么稀奇的。”王铭芳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仍然很镇静,端起叶婷红放在眼前的一杯水,喝了一大口,“烫!烫死我了。”放下水杯匆匆地用手抹了一下嘴,急急地说:“你们当家的不是记者吗?”
“嗯。”叶婷红见王铭芳故弄玄虚的样子,以好奇的眼神望着。
“我在报纸上看的呗。”王铭芳夸张地说:“蒋宇建,蒋大记者,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呀!”
叶婷红自豪地笑了笑,旋即低下了头,叹了口气:“管啥用?又不能当饭吃。”
王铭芳很随意地一抬头,指了指阳台上的花,说:“这几盆花挺漂亮的,花盆也挺别致。”其实,叶婷红家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王铭芳摸着她身边的茶花的叶子说:“这盆花叫什么名字了?听说挺贵的。”
“茶花。蒋宇建简直把这花当命对待了,一到下雨天,蒋宇建就给它接雨水。”叶婷红想说,这花不贵,当初是只值20元钱的病花——花棚里的处理品。但是,叶婷红没有说,她觉得还是应该对自己有所保留,不要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现给别人。
叶婷红想说前一天他们喝茉莉花汤的事来,话到嘴边又咽下,觉得那温馨和浪漫在此时变得有些寒酸。
“看我家太寒酸了。沙发、电视柜、茶几、餐桌都没有。”叶婷红指着放在包装箱上的电视机说:“你这回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邀请你们来的原因了吧!其实,我觉得和你们相处,挺勉强的,我觉得咱们好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叶婷红语调缓缓,充满了失落和忧伤。
“也没啥。等雨晴上幼儿园后,你也能抽出身了。到时,你选个好项目,好好折腾一番,也能挣上大钱的。”王铭芳说:“我们在深圳只做了4年汽车经销商,就挣了200多万——回到这个城市,买了一套房子、一辆轿车,剩下的钱就用做销售汽车了。现在,手头没余钱了。”
王铭芳发现叶婷红忽然神情黯然,低下了头,王铭芳感觉自己不经意的话又伤了叶婷红的自尊,马上说:“我妈过来有两天了,明天我就让我妈一个人带孩子了。到时候,我让我妈和你一起哄孩子,我就信得着你。我得和我老公一起打理生意了,尽快度过资金周围期,等投入的资金回来了,我借给你钱——你现在想想,你打算做什么生意,想好了告诉我。”
“好。到时候,你可别打电话,就关机,要不就是不在服务区。”叶婷红以为王铭芳的这句话只是随便说说的,她也就没有当真。她和王铭芳刚刚认识20多天,又没有太大的交情,王铭芳怎么可能随便把钱借给自己呢。
王铭芳温柔可亲,处处替叶婷红着想,这真是令叶婷红万万没有想到的。
彩欣和雨晴玩到11点半,还不想回家,在王铭芳的催促下,彩欣才不情愿地和雨晴再见。
送走王铭芳彩欣母女后,叶婷红轻松了许多,她再不用为没钱买沙发而发愁了。
晚上,雨晴早早就上了床,躺在被窝里翻看儿童画册,突然,雨晴大声地问:“妈妈,你喜欢什么颜色?”叶婷红说:“紫色。”这确实是叶婷红喜欢的颜色,5年前蒋宇建出差回来花200元钱给她买了一条紫水晶项链,她喜欢得如视珍宝,只有在重要场合,她才舍得戴。
“好。”雨晴一副老师提问学生的模样,转过身问蒋宇建:“爸爸,你喜欢什么颜色?”
“绿色。”蒋宇建郑重地说出了自己喜欢的颜色,因为喜欢绿色,他在家养了生命力旺盛的万年青、绿宝石,还有雍容华贵的茶花。
“好!”雨晴指挥道:“快过来选一选!喜欢这个车呢,还是这个车呢?”雨晴伸着食指在书上指点着。
叶婷红与蒋宇建几乎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两人相视一笑,雨晴又唤出了那个敏感话题——买轿车。
“妈妈看看。”叶婷红爬过去,“妈妈,就选这辆轿车。这辆是紫色的。”
“好。”雨晴对于妈妈的选择很满意,转过头冲着正在尴尬地笑着的蒋宇建,说:“妈妈选完了,这回该你了。”
“你又刺激老爸啦。”蒋宇建话还没说完。
叶婷红就笑了,爱怜地抚了一下蒋宇建的后背。
蒋宇建像是一头被猛劲牵了鼻子的牛,不往走鼻子疼,往前走鼻子也疼。蒋宇建凑上前,发现这是一个启蒙数学题,书上有三组车,第一组是5辆轿车,5种颜色;第二组是6辆卡车,6种颜色;第三组是7辆挖土机,自然是七种颜色。
蒋宇建,一看就明白了,他只能选择轿车了,因为轿车是女儿的至爱。蒋宇建指着红色的轿车说:“我选这辆轿车。”
“爸爸,你不是选择绿色的吗?”雨晴用质问的目光看着蒋宇建。
蒋宇建问:“你不是喜欢红色的轿车吗?”
雨晴点了点头。
蒋宇建讨好地说:“雨晴喜欢的,爸爸也喜欢。”
“咩,咩,咩。”雨晴学着羊羔的叫声,却像小猫那样把小脸贴在蒋宇建的脸上,双手做出旋转方向盘的姿式,“我开轿车,带你们去超市买好吃。买果冻,买薯条,买饮料……”
雨晴数了一遍她喜欢的食品后,便甜甜地睡了,仿佛自己真的开了轿车,真的已经吃了那些甜美的食品。
蒋宇建与叶婷红重温了一遍王铭芳彩欣母女来家的反应后,谈论起今后是拼命挣钱、为雨晴创造良好的物质生活条件,还是尽力而为、不必操之过急。
蒋宇建:“有人说,别让孩子生活得太优越了。经历点挫折好。”其实这也是蒋宇建的想法。
叶婷红说:“可是,咱们雨晴是女孩子。你不是说,‘穷养儿,富养女’吗?”
“嗯。”蒋宇建没话可说了。
蒋宇建停了一会儿,说:“你说,咱们小时候,怎么没有攀比现象,没有感觉谁比谁差多少呢。”
“那时,别人骑上自行车了,我们的父母也能为咱们买辆自行车。大家物质生活的进步都是同步的,所以没有感觉到攀比的存在。”
叶婷红说,“现在,一小部分孩子坐上了父母买的轿车——像咱们小区,一半以上的孩子能坐上父母买的轿车,咱们的孩子看着别人的孩子坐上了轿车,眼红!咱们也想让孩子成为能够坐得上轿车的孩子。可是,买轿车,又不像当年买自行车那样容易——那年,我父母为了给我买自行车,一家人一年没买过衣服,没买过肉和鱼,家里母鸡下的鸡蛋,家里没舍得吃一颗,都卖了。那一年,我家的唯一开支是买盐。那一年年底,母亲卖了家里的一窝猪仔后,给我买了辆自行车。可是,如今,以你的工资、我现在在家哄孩子不挣一分钱的条件,就算是不花一分钱,一年下来也就能存上2。5万,如果去掉雨晴的花销,只能剩下2万。如果雨晴上了幼儿园,再去掉一年六七千元的学费,还能剩下1万多一点,这还没有算上我和你的开销,还不能还外债。以咱们目前的水平,买轿车,得猴年马月。”
“哎——”蒋宇建长叹一声,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但是,轿车还得买。”叶婷红突然坚决地说。
蒋宇建坐了起来,惊诧地问:“怎么买?”“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蒋宇建想到这句话,心里就发慌,难道叶婷红要变坏给别人当情人?
“等孩子上了幼儿园,我就能出去挣钱了。”叶婷红底气十足。
“干什么工作?”蒋宇建最关注这个问题。
“我还没有想好。反正我是不想在那家私立医院当合同护士了,我得挣更多的钱,不怕有多辛苦!”叶婷红一副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所畏惧的架势。
蒋宇建想到了自己还有一颗硕大的脑袋可用于创作,于是大义凛然地说:“我也放下脸皮,去大企业找个写报告文学的差事,弄好了,说还定,一下就能挣上一两万元。”
“睡觉吧!”叶婷红知道蒋宇建说的是空话。他确实有为企业写报告文学的能力,但是,想让他跟别人低三下四地央求人,真是宛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