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婷红和女儿经过娟娟家的轿车时，黄苇萍在轿车内笑盈盈地和她们打招呼。然而，叶婷红抱着雨晴，目不斜视，径直向小区门口走去。娟娟的妈妈黄苇萍突然从轿车里出来，问道：“大冷天的，你们去哪儿啊？”
“坐公交，买西瓜。”还没等叶婷红张口，雨晴抢答了，叶婷红冲着她们笑笑，对雨晴说：“和阿姨说再见。”不说还好，叶婷红一说，雨晴将头扭向小区大门，抱着叶婷红的头说：“妈妈，我不想和娟娟的妈妈说话。”
叶婷红安慰雨晴道：“你和娟娟是好朋友。你对娟娟的妈妈要有礼貌。”
“不。娟娟抢了我的轿车。她不是我的好朋友。”雨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叶婷红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了，她觉得必须和雨晴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了，她神情专注地对雨晴说：“雨晴，爸爸妈妈没有给你买轿车——你没有轿车！娟娟家的轿车是，娟娟的爸爸妈妈买的。所以，娟娟根本就没有抢你的轿车，也没有抢别人的轿车，那是她们自己家的轿车。知道了吗？”
“妈妈我知道了，娟娟没有抢我的轿车。”雨晴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叶婷红，泪水流到了腮边，边哭边说：“那我的轿车呢？”
“爸爸妈妈给你买呀。”叶婷红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对雨晴说：“不要再哭了，咱们现在干什么去呀？”
“买大西瓜。”雨晴破涕为笑，张开双臂，比划着，“买个这么大的大西瓜。”
“好。买个大西瓜。”叶婷红说完亲了一口雨晴满是泪水的脸，轻轻地把泪水擦干。
离开这个满是轿车的小区，叶婷红雨晴母女俩便将轿车的事儿甩在脑后了。
七
晚上，蒋宇建提着单位发的一纸箱有机小米——据说是绿色无污染产品，兴高采烈地推开家门。
雨晴扑了上来，张开双臂，抱住蒋宇建的腿，仰着头问：“爸爸，是什么好吃呀？”
“是小米。你不是爱喝小米粥吗？”蒋宇建耐心地说：“这个小米熬出来的粥更好喝。”
“我要喝粥。我要喝粥。”雨晴急不可耐地说。
“好。熬粥。说风就是雨。”正在卧室缝被的叶婷红应声道。
“喝粥了。”雨晴高兴地跑开了，去玩积木去了。
蒋宇建提着小米走进卧室，得意地对叶婷红说：“家里小米刚吃完，恰巧单位就发了。”
叶婷红依旧低头缝蒋宇建那床在上大学时就盖着的棉被，抬了一下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缝被，敷衍道：“啊，知道了。你风衣也不脱，鞋也不换，是看我擦地轻松呢！”
蒋宇建想接句话，却不知说什么好，一想单位发了8斤小米，值得和老婆孩子这么炫耀张扬吗？真是的，蒋宇建摇了摇头，提着小米，进了厨房，把小米放到厨柜里。
蒋宇建正在挂风衣时，叶婷红对他说：“雨晴给你花了50元钱。”
“50元钱？干什么了？”蒋宇建猜不出来。
叶婷红放下针线，笑着说：“你看看茶几上。”
蒋宇建一看，茶几上狼藉一片，西瓜皮和切好的西瓜摆了一茶几，笑着说：“买西瓜了。好！雨晴吃西瓜了。”
蒋宇建笑着脱了鞋，走到卧室，小声问叶婷红：“雨晴不再闹着要轿车了吧？”叶婷红笑着点了点头。
蒋宇建一边挂衣服，一边说：“孩子就是孩子。有了吃的，就什么都忘了！”
蒋宇建走到雨晴身边，摸着沾着西瓜汁的小脸说：“西瓜好吃吗？”
“爸爸，好吃。”雨晴抱住蒋宇建的脖子，蒋宇建顺势抱起雨晴。
“来喵一口。”蒋宇建歪过头，脸贴近雨晴粘乎乎的小嘴。蒋宇建每天下班回来是都要让雨晴亲他一口的。“喵一口”就是就是亲一口的意思，这是他和女儿的暗语。这暗语的缘由是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蒋宇建和叶婷红都记不得了。
雨晴抱住蒋宇建的脑袋，左一口，右一口，亲得他满脸粘乎乎的。
“雨晴，你的唾沫都流进爸爸的脖子里了，哈，哈——”蒋宇建幸福地闭上眼睛，爽朗地笑着。
“亲，还想亲呢，咯咯——”雨晴抱着蒋宇建摇晃的头，就是不肯松手。
蒋宇建不再躲闪了，任雨晴欺负着。
雨晴的小嘴终于停下来了，蒋宇建想放下雨晴，去厕所洗洗手，顺便洗把脸。不想，雨晴双手捧着他的脸问：“爸爸，你是不是给我买轿车了？”声音是那么甜，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蒋宇建一惊——雨晴怎么这么快就想起轿车了——脸上却一副轻松的样子，说：“爸爸不是跟你说了嘛，明年给你买。”
“明年是什么时候？”
“过了大年，就是明年了。”
“什么时候过大年呀？”
“天天放鞭炮，就过大年了。”
“嗯。”雨晴会意地点点头，从蒋宇建怀里蹦下来，又去吃西瓜了。
蒋宇建走进卧室，颓然躺在床上，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叶婷红又缝了几针，就缝好了被子。叶婷红将被子放到衣柜，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蒋宇建，半晌无言，苦笑了一下，在蒋宇建身边坐下。
蒋宇建拉着叶婷红的手，说：“哎！你以前一说别人买轿车的事儿。我就说‘你别刺激我了’，你就不说了。可是，雨晴可不管我能不能承受这样的刺激。”
叶婷红又是一阵苦笑。
蒋宇建无奈地说：“看来，她是要每天都要刺激我了。”
“应该是这样。”叶婷红抽出手，抚摸着蒋宇建的额头，说：“雨晴见到她的小朋友就会想起轿车，就算不让她和小朋友们玩儿，楼下车来车往的，也会让她想起自己没有轿车、其他小朋友都有轿车的事儿来。哎！总不能让咱们雨晴每天呆在家里，不下楼，不看轿车，不和小朋友们玩儿吧！”
蒋宇建感慨地说：“真是没办法了，得买轿车了。”他环顾了一下卧室的四壁，像是清点自己的家当，不由得叹了口气，为难地说：“可是，我拿什么给她买轿车啊！”
“你给她买不上，你就会让她很失望。在雨晴心目中，你就是无能的父亲。”叶婷红不留情面地说。
“是啊！”蒋宇建抹了一把脸，直面严酷的现实，说：“是无能呀！雨晴的两个小朋友家都有汽车了，小区里满院子轿车，就咱们家没有。雨晴就会对我们失望，她的自信心会严重受挫。”
“现在，轿车对于雨晴的影响还不算大。孩子们每天在小区里玩儿，轿车还没有搅进她们的生活之中呢。”叶婷红深呼吸了一下，说：“明年3月，已经3岁的雨晴就得插班上幼儿园了，娟娟、彩欣、强强也要插班上幼儿园的。到那时，影响就大啦！雨晴的小朋友每天上幼儿园、回家，是轿车送、轿车接。咱们呢！骑个自行车贪黑起早、顶风冒雨地接送，那滋味——”
“我能想像得到，到时，我每天骑个自行车，如果好一点儿，每天骑辆电动自行车接送雨晴上幼儿园。”蒋宇建说：“哎！那时候，我每天起个大早，带着睡眼惺忪的雨晴，顶着寒风上幼儿园，等我们快走到幼儿园门口时，我的身后突然传来汽笛声，雨晴的小朋友坐着私家赶到了。穿着笨重衣服的雨晴，从自行车后架上下来，面部抽搐，浑身瑟瑟发抖，走路跌跌撞撞；雨晴的小朋友，轻盈地从自家的汽车上飘然而下，面色红润，步履从容——我现在想到这些，心里酸酸的。感觉自己不配当咱们女儿的爸爸了。”
“我想，以咱们雨晴的性格，她的自尊心那么强——”叶婷红的声音低沉起来，“她会高傲地径直走进幼儿园的。只可惜，这高傲背后是多么脆弱呀，是再禁不起一丝嘲笑的声音了。如果再遭到小朋友的嘲笑，她的性格，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活泼了。”
蒋宇建不禁又想起自己上小学时穿的露膝盖的裤子、露脚趾头的鞋、同学们落在脚趾头上的目光、落在膝盖上的眼神，还有自己倔强地低下的头、坚实的脚步。
蒋宇建说：“我得想办法挣钱了。我不能让雨晴因为她无能的爸爸而失去自信，自卑起来。”
“要不贷款买汽车吧！”蒋宇建思索良久，咬了咬牙说。
“现在，咱们还欠郝晨钟老师1万元、顾川旭两万元。”叶婷红说：“再说了，咱们的房本还没下来，怎么贷款？”
“哎——”蒋宇建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出了口气。
如今，这3万元外债，对于蒋宇建并不是沉重的负担了。郝晨钟老师是他们单位的前记者部主任，如今已退休的郝晨钟因为是当地新闻界的老前辈，社会活动仍然频繁。郝晨钟视蒋宇建如同自己的儿子。郝晨钟曾经对蒋宇建说，欠他的1万元钱，再过上两年还清，也不迟；好朋友顾川旭，和蒋宇建是患难之交，当初顾川旭因为厂长抢了他的女朋友作情人，他怒打厂长，辞去了工厂销售员的工作，此后，没有工作的顾川旭，就在蒋宇建的单身宿舍住了半年，蒋宇建供了他半年饭，顾川旭经过一番学习准备，考上了经济学研究生。后来，顾川旭在上研究生时，娶了富家小姐丹菲，顾川旭研究生毕业后，在岳父的资助下开了一个家具店，生意红火，如今已经有3个连锁店了。顾川旭把这2万元借给蒋宇建时就说：“这些钱，你啥时候有，啥时候还。谁让咱们是哥们了。”
蒋宇建喘了一口粗气，对叶婷红说：“贷款买车是不可能了。没办法啦，挣钱吧！这才是呢，还没有爬出买房的火坑，又要毅然走进买轿车的火海。哎——”
“哎呀！”叶婷红这一喊，把蒋宇建喊愣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警觉地问：“怎么了？”
叶婷红赶紧压低声音，“我得看看雨晴了。”
“还真给雨晴忘记了。”蒋宇建话没说完就躺在床上。
叶婷红从客厅悄悄回来，“哎，”叶婷红拉了一下蒋宇建胳膊，“你过来看看。”
叶婷红拉着蒋宇建来到客厅一看，蒋宇建的鼻子一酸，两串泪水从鼻子里流了下来——雨晴歪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怀里抱着那辆红色的电动遥控玩具轿车。
叶婷红鼻翼翕动了两下，泪水也流了下来。叶婷红抱起雨晴，走进卧室，蒋宇建轻轻地坐在雨晴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失神地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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