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天，蒋宇建下班回来，远远地就看见雨晴要骑娟娟的童车，娟娟不让雨晴骑，哭泣的雨晴拉着叶婷红的手，"妈妈，你和娟娟说，就让她给我玩一会儿自行车。"
可是，娟娟的妈妈黄苇萍，面对雨晴的哭闹，视而不见。无奈，叶婷红只好劝说雨晴回家。在雨晴和叶婷红的拉扯中，蒋宇建下班回来了。
"爸爸，我要车！"雨晴看见爸爸回来，扑了过来，蒋宇建蹲下来，抱起哽咽的雨晴。
在蒋宇建的怀里，雨晴哭得泪流满面、鼻涕流进嘴里，又被哭着吐出来。
蒋宇建抱起哭得死去活来的雨晴，说："爸爸，给你买车。"蒋宇建亲了一下雨晴满是泪水的脸，将雨晴递给妻子叶婷红，说："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说完就两步窜进楼房的单元门里。
叶婷红知道，蒋宇建一定是回家取钱了，他要给雨晴买童车了。
雨晴羡慕别的孩子的童车在楼下哭得死去活来已经不止一次了，当初叶婷红窘迫不已，一领雨晴回到家，就跟蒋宇建说："咱们该给雨晴买童车了，雨晴见别的孩子有童车，羡慕得直哭。"
"小孩子懂个啥！雨晴要啥就给买啥，哪能买得起呀！"蒋宇建生气地拒绝，然后振振有词地说："一辆儿童自行车，二三百元钱，以后也骑不成。等她长大了买个伸缩式的便携式自行车，够她一直用到上高中，现在花那个冤枉钱干啥？"
今天，对于叶婷红的遭遇，蒋宇建终于感同身受了，他终于知道，别人的孩子玩的东西，自己的孩子却没有，自己的孩子渴望至极、孩子家长无地自容的感觉了。
童车要买，家中仅有的这300元钱，算是花在刀刃上了。这一点上，蒋宇建和叶婷红不谋而合。这天中午，他们转了20多家童车专卖店，终于看中一辆价值240元的名牌儿童自行车。
蒋宇建付完钱，推着童车要走时，叶婷红看到了店里的扭扭车，不经意地说："前两天，雨晴喜欢强强的扭扭车，哭了好几次鼻子了。"
"买！"蒋宇建能够想像得出，当时女儿哭着要玩强强的扭扭车，强强不让玩儿，而强强的妈妈刘颖娟一副冷漠的表情，雨晴和叶婷红的窘态一定也是惨不忍睹，转身对老板说："扭扭车多少钱？"
老板说："60元。"
"买一辆。"蒋宇建说着就掏兜拿钱。
叶婷红拉了蒋宇建一把，低声说："那就没有回家坐公交车的钱了。"
叶婷红的话还是被老板听到了，老板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说："这样吧，56元，这个数字也是很吉利的。"
老板从钱柜里摸出4枚硬币，放在手里，等蒋宇建过来拿钱。蒋宇建红着脸从老板手中捏起4枚硬币，对愣在那里的叶婷红说："走！"
蒋宇建一手提着自行车，一手提着扭扭车，自顾前行。叶婷红抱着女儿雨晴小心地走着，思忖着如何安抚蒋宇建那颗即将破碎的自尊心。
一路上，他们倒了两趟公交车，4枚硬币刚好够用。公交车上，蒋宇建铁青着脸，叶婷红几次想试着安慰他几句，都觉得措词不满意而罢休，叶婷红只好哄着女儿雨晴，摆弄着自行车和扭扭车。
五
小区里静悄悄的，甬道边上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雨晴呼吸均匀，脸上露出甜美的微笑。
蒋宇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两点，也想不出快速挣钱的路来。远处的大钱没有，眼前的记者工作得干好了，明天还得采访呢！休息好，才能工作好。蒋宇建说服自己后，舌尖顶着上颚，开始数数。
"突－－突，突……"这是大马力摩托车发出的巨响，10年前，这啸叫，也是令人肃穆的，当年这样的摩托车不是谁都能买起的。如今，这声音只能让人作呕。
蒋宇建安慰自己：这辆恼人的摩托车回到小区了，此后不会再有什么噪音了，快点睡吧。蒋宇建数了七八个整百后，终于睡着了，呼噜声起伏不断。
在一旁蛰伏不动的叶婷红，听见呼噜声，动了一下麻木的身子。一直没睡的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子板得难受，也不敢动一下，她怕自己的小动作，使神经衰弱的蒋宇建难以入睡。
叶婷红翻了几下身，调整睡姿，都没有进入睡眠状态。一个个问题如影相随，一直对叶婷红纠缠着："明天，明天，还下不下楼了？怎么下楼呢？下楼了，还让雨晴和娟娟一起玩吗？雨晴和娟娟在一起玩，会怎么样呢？雨晴是不是会哭？"叶婷红一宿没合眼，就思索着这些问题，想着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
六
令叶婷红、蒋宇建自惭形秽的第二天，还是如约来了。暖暖的冬阳抚摸着人们的脸，仿佛让人感觉春天就要来了。
一觉醒来，蒋宇建一看手机，还有8分钟就迟到了，他匆匆洗把脸，没刮胡子就胡乱穿上衣服，往单位跑。蒋宇建跑到楼下一看手机，还有5分钟时间呢，到单位的时间还够用－－蒋宇建计过时，从家到单位不到200米的距离，一般步行速度，4分半足够了。
一辆轿车从蒋宇建面前一闪而过，向小区外奔去。蒋宇建刚要拐向去单位的大道，不禁转过头看了看娟娟家的轿车。这不是什么出众的轿车，是一辆两厢轿车。就是这样一辆轿车，搞得他没睡好觉。蒋宇建恨恨地瞥了它一眼，又抬头看看娟娟的家，思忖着："自己上班，走这么近的路，路上放个屁，到办公室都散不净，为了孩子也得买轿车呀！真是的。"
"管他呢！"磨磨蹭蹭给雨晴穿衣服的叶婷红终于下定决心：今天的太阳，她和雨晴还是要晒的。
叶婷红刚领着雨晴走出楼道单元门，发现娟娟和她的妈妈黄苇萍已经在单元门前等候了。
"我们刚过来，你们就下楼了－－"黄苇萍话没说完，娟娟就说："我们等好长时间了，我的鼻子都流鼻涕了，我们要给你们看－－"
黄苇萍脸一红，对娟娟大吼："快戴上口罩！"
黄苇萍说了一会儿天气，风呀，太阳的，便强拉硬扯地引到买轿车的话题上，黄苇萍一副自我批语的口气："本来，我们是计划明年买轿车的。今年买轿车钱不足，娟娟她爸说明年买，我说‘孩子明年上幼儿园，你只是单位领导的司机，你以为你是领导呀？你能用单位的车来回接孩子吗？大冷的天，我是不坐公交车接受送孩子！‘他不说话，依我了。我们向亲戚借了3万元，才买这辆轿车。"黄苇萍信手指了一下她家的轿车，叶婷红礼节性的目光扫了一眼那辆银白色的轿车，没有做声。
黄苇萍一脸优越感，却又佯装心不在焉地问："你们什么时候买车呀？"
叶婷红避而不谈，说："别说了，这两天，我们雨晴闹着买车。"
雨晴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别说。妈妈别说！"叶婷红心里热辣辣的，很不是滋味，雨晴一个两岁半的孩子，自尊心竟然这么强。
娟娟的妈妈黄苇萍当然不顾雨晴的感受，追问叶婷红："那后来呢？"
"雨晴的爸爸说，明年买轿车。"叶婷红一字一顿地说，她心里也憋足劲儿：明年，明年一定买辆轿车，来接送雨晴上幼儿园。明年，她不再去私立医院当护士了，找个挣钱的工作，虽然现在她还没有想好找什么工作。
"可真够急的。"娟娟的妈妈黄苇萍，半张着嘴，想说：明年你们能买上吗？但是一看叶婷红一脸悲壮的表情，把那半句话咽进了肚子，喊她的她女儿娟娟："让姐姐雨晴坐坐你的车！"
娟娟上来拉雨晴的手，雨晴大声喊："我不要娟娟！我不和娟娟玩！不和她玩！"还不停地跺脚，她对娟娟显然深恶痛绝。
"你和娟娟是好朋友。"叶婷红蹲下来，安慰雨晴："咱们不看轿车了，你和娟娟一起跑步吧！"
"不！她抢了我的轿车！"雨晴一把推开又上来拉她的娟娟，对叶婷红说："妈妈，我去找彩欣玩儿。"说完，雨晴便不由分说地拉叶婷红着往小区里面走，甩开了茫然的娟娟和失望的黄苇萍。
叶婷红难堪得满脸通红，心里埋怨女儿雨晴：这会让黄苇萍觉得好像我在家和雨晴说了不跟娟娟玩似的。叶婷红回头跟娟娟的母亲黄苇萍讪讪地说："这孩子今天太不听话了，一会儿再回来玩儿……"叶婷红话还没说完，便被雨晴拽着，踉踉跄跄地向小区里面走去。
黄苇萍干笑了两下，说："小孩子，没事儿。"便抱起娟娟向她们的轿车走去，"走，咱们去车里玩儿，车里有玩具熊。"
彩欣家住在小区的最后一幢楼里。雨晴牵着妈妈的手走到半路，忽然停下来，对叶婷红说："要不，咱们不去彩欣家了。"叶婷红知道雨晴想起彩欣家也有轿车的事儿了，她蹲下来，望着雨晴的眼睛，小心地说："那你说去哪儿玩儿？"
"要不找强强玩吧？"雨晴突然想到了不怎么经常在一起玩的强强来。是啊，小区内的小朋友只有强强家没有轿车，雨晴还能想到谁呢？
"强强和妈妈进城玩去了。"叶婷红对雨晴说了谎－－叶婷红根本没有见到强强的妈妈刘颖娟，叶婷红不想看到刘颖娟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德性，才这么说的。
刘颖娟的丈夫邹平原是另一家报社的记者，因为邹平原与蒋宇建是同行，经常在一起采访，又住一个小区，对对方比较了解。上个月，刘颖娟的丈夫邹平原给乡长写了个迎接上级领导检查的欢迎词，得了5000元红包。第二天，她就领着强强问叶婷红："蒋宇建得红包了吗？我们平原得了5000元－－两个月的工资呀！"
叶婷红实话实说："没有。我们蒋宇建的脑子不开窍，挣不了外快，就是挣死工资的料。"
刘颖娟做出一副兔死狐悲的神色："可惜呀！听说蒋宇建的作品是他们单位实习记者的学习范文呢。蒋宇建为什么不能给企业写个宣传企业文化的稿子，挣两个活钱？"
"你还不知道？"叶婷红叹了口气说，"蒋宇建把那条路堵死了。他所写的文章大多数是揭发性稿件，都把企业得罪了，以致于名声在外，企业的领导都防着他。"
其实，刘颖娟应该和叶婷红成为好朋友的，她是一私营毛纺企业的技术员，每月也就收入1500元左右，她休产假后，一直在家看孩子，便自动与企业脱离了关系；叶婷红是医院的合同护士，每月工资也就1300元左右，叶婷红休完产假后，继续带孩子，也自动与那家私立医院解除了合同。刘颖娟一家的生活比叶婷红一家的生活好不到哪里，一年只有一两万左右的差距。对于小区内的双职工家庭，特别是强强联合的家庭－－比如同在税务部门、电力部门、电信部门工作的两口子，真是望尘莫及，人家户均两套住宅、两辆轿车。她们两家连个轿车轮子都没有，买的房子还是通过贷款买到的。本该惺惺相惜的两个女人，却因为刘颖娟的攀比拉开了距离。
雨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突然喜出望外地说："妈妈，咱们坐公交，去大超市买西瓜吧！"
叶婷红摸了一下裤兜，里面有一张面值50元的人民币，够买一颗西瓜了。她抱起雨晴，说："走！买西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