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的轿车。”雨晴在卧室里大哭,蒋宇建一愣神,赶紧跑过去,见雨晴的小脸红扑扑的,小嘴蠕动着,像是喃喃自语。叶婷红说:“我以为雨晴睡着了,想把轿车从她怀里拿出来。谁知,我一动,她就哭了。”
“那就让她抱着吧!”蒋宇建说:“你哄她睡吧!等我睡觉时,她也睡踏实了,我再把轿车给拿出来。”
蒋宇建退到客厅,又回到卧室,对叶婷红说:“你也睡吧!我睡不着,别等我。”
蒋宇建在家中唯一的那把椅子上静静地坐着,思索着挣钱的渠道,自己当记者,一年下来,拼死拼活,只能挣个3万元,除去生活开销,还不够还外债的钱,哪有钱买汽车呢?给企业写报告文学吧!听说一篇5000字的文章能挣3000元,但是没有人给牵线搭桥,总不能厚着脸皮跟人家说“我给你写报告文学”吧!
要不,替别人捉刀写书吧!想到这里,蒋宇建不由得想起了新闻界老前辈郝晨钟老师。那天,他去看望郝晨钟老师,郝晨钟老师指着自家书架上的一排书,这些书都是他的作品——有小说、有剧本、有报告文学,甚至诗集,署的名字却不是郝晨钟,是其他人的名字。写这些书,郝晨钟得到了钱,署名的人得到了官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蒋宇建,是不想让卑鄙小人踩着自己的肩膀往上爬的,这种活儿,他蒋宇建不能干!那干什么呢?蒋宇建翻江倒海地搜索着,依然找不到阿里巴巴的宝藏。
蒋宇建能够听到叶婷红在卧室里辗转反侧的声音,她也一定在想挣钱的路子。当初她和蒋宇建仅凭3000元存款,先是从郝晨钟老师借了1万元、岳父借了1万元,交了买房的20%首付款。接着,3个月后,单位又让再交40%的房款,于是他们被一步步推着前进,又借3万元钱。谁知又过1个月后,单位又让把房款全部付清,否则退款。无奈,九十九步都迈了,还怕那一哆嗦。蒋宇建打开电话本,一个一个地打电话借钱——连只有一面之缘的酒桌上的朋友也不放过,打了3个小时电话,终于凑够了3万元钱。
当初,交买房的钱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有这么大的压力,想当年,他们就是过了河的卒,真是激情满怀,活力无限,对未来憧憬不已呀。挣够3000元,还3000元的账;挣够5000元,就还5000元的账;自己手头没有钱,债主又急着用钱,他就让岳父从村里贷上高利贷,先把借给人家的钱还上,自己再攒钱还高利贷。还债的过程,那真是一个从黑暗走向光明的过程,每还上一笔钱,他和叶婷红都兴奋无比,仿佛做了一件经天纬地的大事。
蒋宇建不禁想起他们结婚第二年为买房子排队的事儿来。
5年前的那天,单位一楼大厅里贴了通知:当天晚上8点起在单位的会议室排队等候选楼房,第二天,早晨8点开始买楼房,
下班后,蒋宇建给妻子叶婷红打电话:“晚上我不回家了,在单位排队选房子。”
“这么快!”叶婷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正在护办室写值班记录的她,放下笔蹦了起来,她抬头看了一下石英钟,说:“再过2个小时,我就可以下班了。我下班后,我去排队吧。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明天下午才上班,能休息好。”
“你一个女人家去排队;我这个大男人在家睡大觉。让单位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我!”蒋宇建笑着说:“谢谢老婆!还是让我排队吧。”
“你神经衰弱。按规律睡觉还时常失眠呢。排了一宿队,还不更严重了。”叶婷红不听蒋宇建的解释说:“就这么定了。手机快没电了,挂电话了。”
蒋宇建赶紧说:“那好,我在单位等着你吧!”
“不用。不就是在你们主楼后面的那个小二楼吗?”叶婷红说:“你下班后,就回家吧!好好休息,明天上班。”
蒋宇建挂了电话,去单位对面的超市为叶婷红采购了一大袋子零食,有火腿肠、杏干、面包、牛奶、矿泉水、瓜子、五香花生,仿佛叶婷红要坐火车长途旅行似的。
蒋宇建回到办公室,把这个大袋子交给同样晚上排队买楼房的谷雨廷,让他把这个大袋子交给叶婷红。
蒋宇建回到家,一想叶婷红应该到单位了,就给她打电话:“你找到地方了吗?”
“找到了。你们专题组组长谷雨廷把东西给我了。”叶婷红说:“大家一听说我是你妻子,都挺照顾我的,看来,你在单位的人缘不错。”叶婷红笑容满面,话语甜甜。
“咱们买几楼?”蒋宇建问妻子。
“这还用问,按原计划呗:买六楼——价格便宜,又听不到楼道里的高根鞋敲打楼梯的噪音。”叶婷红说:“刚才我看了一下楼盘示意图,发现前后两幢楼之间有个供热加压站。据说这个加压站的噪音很大。我选择六楼时,把这个加压站避开。”
蒋宇建在电话里听到了排队人群嘈杂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兴奋的味道。“好。”蒋宇建挂了电话。
叶婷红听到了阁楼面积有40多平方米的消息时,便兴奋地给蒋宇建打了电话:“买六楼送的阁楼有40多平方米呢,你不是有个愿望拥有一个自己的书房吗!到时候,把阁楼给你当书房。”
两个人在电话里,描绘着未来有房的生活。
“哎呀,快11点了。你快睡吧,再晚了,你就睡不着了。”叶婷红在电话里安慰蒋宇建:“你放心地睡吧!”
窗外秋雨悄悄地下了起来,落在玻璃窗上,淅淅沥沥地响着,伴着秋雨的呢哝,蒋宇建的身子一忽悠,滑向甜美的梦乡。刚过半个小时,蒋宇建蓦地醒来,他想到了穿着裙装的叶婷红,天生怕冷的她在那里能受得了吗?
蒋宇建从枕边拿过电话,给叶婷红拨打电话,“外面下雨了,你冷了吧。我给你送衣服吧。”
“快行了。这儿不冷。睡觉!”叶婷红一副命令的口吻,不容蒋宇建说话,就把电话挂了。她想让蒋宇建快速睡觉,怕把磕睡虫赶跑了。
蒋宇建的电话又来了,叶婷红接了电话就说:“我这儿真的不冷。你想想,1500平方米的大厅里,有800人,每10人的热量相当于一组暖气,那么这个大厅就有80组暖气。你想想这里热不热?这里的人们还吃雪糕呢。”
“这样,我就放心了。”蒋宇建一边说,一边脱下刚穿上的衣服,要挂电话时,突然想起了重要问题似的,说:“渴了就喝矿泉水。冷了,就多吃点东西。”
“好。知道了。我的保姆。”叶婷红嗔怪道,“保姆也该睡觉了吧?”
“好。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关了。”蒋宇建嘱咐道。
“不行。你关机吧。”叶婷红说:“我还不知道你,你不关机就睡不着觉,总觉得单位上夜班的领导会给你打电话核实稿件的事儿。现在都12点了,你们单位上夜班的也下班了。记得关机,啊。”
蒋宇建刚躺下,手机又响了,是叶婷红打来的,蒋宇建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拿着手机,随时准备出发,他小心地问:“怎么了?”
“我就是打电话看看你是不是关机了。”叶婷红一听到蒋宇建紧张兮兮的声音,忍不住发笑。
“好。我关机。”蒋宇建一副唯命是从的口气。
蒋宇建关了机,躺在那里,辗转反侧,怎么也觉得关机是不应该的,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给他打电话又打不通,那可怎么办?
蒋宇建又偷偷开了机,他又在床上烙了半个小时的饼,觉得自己开了机,叶婷红不知道,那不等于白开机了吗?
于是,他给叶婷红发了一条短信:“我又开机了。今天晚上不开机睡不着——因为,我怕你想找我的时候,找不到我。明白?”
叶婷红看着短信,心头一热,泪水在眼角打转,她回复道:“明白!亲爱的,晚安。”
窗外的秋雨不紧不慢地下着,蒋宇建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着,每隔20分钟,他看一次手机,不是检查手机是不是没电了,就是看看手机是不是被压住了——来电听不到铃声了,要不就是给办公室打个电话看看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停机了。小雨一夜未停,蒋宇建一夜没睡个踏实觉。
蒋宇建最近5年的梦想就是,还清外债后,攒上6000元钱,和妻子叶婷红到HN旅游,让妻子了却看看大海的愿望。如今,刚刚住进新房两个月,却踏上了买车的征途。
九
早晨,蒋宇建来到办公室——记者部专题组,给电脑开机,然后,然后拿起水杯去办公室门口倒开水,他刚走开,电话铃声就响起了,等他倒水回来,仍然没有人接这个电话。坐在蒋宇建前面的是跑房地产部门顺便拉房地产广告的董云梅,她正在吃奶油面包、鸡翅,手上油渍麻花的;坐在蒋宇建左面的是跑医院部门、拉医疗广告的刘舒月,她刚泡了一杯柠檬汁,手里捏着一颗西红柿,手边是一本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跑餐饮行业、拉餐饮广告的彭园,坐在蒋宇建的身后,她从坤包里摸出一大堆化妆品,对着镜子描眉打鬓,咖啡溢出杯子,流到了桌角。专题组组长谷雨廷泡上一杯龙井,往自己单独靠着窗户的办公桌上啪地一放,董云梅好奇地站起来,偷偷地撇了一下嘴,还是被刚拿上报纸的谷雨廷看见了,“怎么了?啊!”谷雨廷话还没说完,董云梅便把肥肥的身子放在了椅子上。谷雨廷悠闲地一边点烟,一边低头向厕所走去。
蒋宇建接起电话,对方说:“我是新晨房地产公司宣传部部长,想在你们报纸上打半年广告,初步预计打20个整版,你们报纸最后一个版的广告价位是多少?”
“好,好。我给你问一下。你贵姓?姓陈。陈先生,陈部长,一会儿,我给你打过去。你的电话是——”蒋宇建记下陈部长的电话,赶紧给广告部打电话询问末版的广告价位,为保险起见,蒋宇建将其他版面广告价位也询问了一下,并写在一张纸上。
蒋宇建的心砰砰直跳,心想,这可是捡到了天大的馅饼——如果蒋宇建揽下这个广告,确切地说捡到这个广告——该公司打一个末版的广告,蒋宇建就可以收到2880元的组稿费,20个版,就可以得到57600元。如果把这些钱与对方平分,也可以得到28800元钱,用这些钱,完全可以买上个小家庭轿车了,可以用来接送雨晴上下幼儿园了。
蒋宇建欣喜若狂,哼着小曲,拿上手机和那张记录广告价位的纸,走到楼梯口,给陈部长打电话:“陈部长,你好,最后一个版的广告价位是3。6万。”
“能便宜不?”
“不能了。这是最低价,就是你们老总来,也是这个价了。”
“还是能便宜的嘛?”对方操着南方口音,话中有话。
“你也知道,广告有提成,咱们可以平分。”从来没有拉过广告的蒋宇建,见对方不置可否,心想,白得的钱,还是少要点吧,小心把这个买卖搞砸了,于是大义凛然地说:“这样吧,你拿七,我拿三。”
“好啦。”对方高兴地说:“我们又买了一块地,以后我们还要打很多广告,机会多多的啦。我向老总汇报一下,明天,咱们具体谈。”
“好。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蒋宇建将自己的手机号告诉给对方。
往办公室走的路上,蒋宇建盘算,这样下来,他只能得到17280元了,连辆小面包车也买不上了,心里有些后悔,怪自己心理素质不好,沉不住气。转念一想,如果这个馅饼跑了,那一分钱也没有了。他安慰自己:这个数也不小了。
坐在座位上,蒋宇建心不在焉地翻着当天的外报(即本单位以外的各家媒体的报纸),寻找可以进行深加工的新闻。蒋宇建却想起了2年前谷雨廷意外捡到广告的事来:那天中午,他们专题组的记者们AA制去吃香辣蟹,吃完饭,蒋宇建、董云梅、刘舒月、谷雨廷坐在一起打扑克,彭园趴在桌子上睡觉。扑克打得正欢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因为是中午,大家觉得不接电话理由充足——权当大家不在办公室。当电话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平时连屁股都懒得动一下的谷雨廷,站了起来:“真是的。你们听着不烦呀!”说完恨恨地向电话走去。
“打广告?!”谷雨廷这一惊一炸,大家都后悔不已,异口同声地说:“这家伙有福。一年不接个电话。接个电话就来钱了。”
那个广告,谷雨廷得了2000元组稿费,当月,谷雨廷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量后,一篇稿子没写,每天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地接一接电话。大家对他是那个羡慕,那个气。
快到中午的时候,陈部长给蒋宇建的手机打来电话,蒋宇建接起电话一听是陈部长的电话,一边嗯啊地说着,一边紧张地向走廊走,陈部长在电话中说:“谢谢你,不好意思。我刚从我们老总办公室出来,我们领导告诉我:你们楼市版的编辑昨天已经和我们领导谈好了报道我们楼盘的事情。广告业务也就给她了。真是不好意思。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合作。”没等蒋宇建说话,对方已经挂了电话。蒋宇建这时,已经走到厕所门口了,索性走进厕所撒尿。撒完尿,蒋宇建站在窗口看着北郊的大山发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张开嘴等半天了,被别人伸过来的一双手给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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