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改变在我17岁时那个初露端倪的冷春。那一年的春天,末冬似乎迟迟不愿退却,我爷躺在冰冷的医院里,赤裸着身躯离开尘世。我爹在他爹含笑九泉的那晚,曾对我说:“人都是赤裸裸的来,又干净净的走。”这是我爹在很多年中除了吃饭和骂我外,第一次平心气和的跟我促膝短谈,我觉很奇怪,甚至是太奇怪了。那以后,我突然发觉我爹变了,变得让我再也难以琢磨。自从我爹的爹与世长辞后,我爹虽然更加变本加厉的嗜烟酗酒,可却再也没动手打过我。关于我爹的转变我想了好久,这里的奥秘或许并不是因为我的成长,而大概是他的衰老。
我爹打我的习惯虽然戛然而止,可我对待生活的习惯却已地固根深,我仍然每天都在上演着游手好闲的好戏。我从不去找工作,当我闲置在家时就是吃饭睡觉,出门在外时则是惹事生非。我爹时常被我气得全身战栗,脸色发青,哑口无言。当我见他脾气又要像往常一样发作时,却再也不会去躲闪,因为我知道他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去痛打我了。
我很开心,或许应该说成得意,没人再去干涉我的自由,我那自认为黑色的童年终于在我十七岁那年起,变为色彩斑斓了。
我娘总是在问我光宗耀祖的事情谋划的如何了,我骗我娘说算命的让我本命年里少出门,多睡觉。我娘一听就火了,说我是个言而无信的寄生虫。我心想管它呢,只要可以不劳而获我无所谓寄生虫还是七星瓢虫,反正是虫子就得懒,哦不,应该叫栖息。
经过一夜的辗转,我在翌日中午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是我娘打来的,我正想在电话里告诉她一件好消息,我昨晚搭救了一个女孩,当了一回英雄。可还没等我开口,我娘首先就告诉我了一件坏消息,我爹生病住院了。
我爹患了很严重的病,医院的化验结果是晚期肺癌。当我娘红着眼圈把这个噩耗告诉我时,我并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用冷淡的表情回应了一声----哦,是么。然后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以脸庞一个近乎抽搐般的笑容告别了我娘。
当我走出住院部那扇透明的玻璃门时,我的心情似乎也随之变得透明起来,那些再也无处藏身的泪水如潮汐般一波接一波从我眼眶夺出。我有气无力的走出医院的铁栅栏门,然后一直向南边走去。在路边静卧的一个烂苹果成了我的发泄对象,我一脚把它踢向车水马龙的道路中心,随即飞驰而来的汽车将它轧的和我的心一样稀碎。此刻那个被我顶着却一片空白的脑袋,竟然想不到一种方式可以粘合起我那颗七零八碎的心。
我想世界之大却无的放矢一个渺小的我,我低着脑袋只能漫无目的的游荡,像是一名流离失所的流浪儿寻找自己的家园。我想这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并不是泪如雨下,而是就算泪如雨下可也要不断前行。
我走到了人流喘急的广场,我试图把我的悲伤掩埋在十字街头的繁华里,可却感觉一股莫名的疲倦从心底油生并迅速扩散到四肢。我在广场的第一排台阶坐下,用双手捂着脸抽泣,我哭的伤心欲绝,我在十指的缝隙里看见肆意的泪水在流满我双手以后,又浸湿了地面。
我微微抬起头,却觉得头很重,我用双手托起下巴,可依然觉得十分吃力,我繁重的思绪像是广场假山中的巨大石块把我压的喘不上气,往事就像石块上的青苔慢慢爬上我心头。幼年时这个曾经并不太繁华的广场却是我爹带我游玩的乐园,这里有我儿时的童真和我爹的慈爱。我眼前似乎恍然再现当年我骑在我爹脖子上,我爹教我读出碑文上的字并高高把我举过头顶的那一幕。可如今这里却已再也找不到我那幼小足迹烫下的烙印,只有广场中心那座依然伫立并且久经风霜的硕大碑文,还在向我旧事重提着我那并未泯灭的儿时记忆。
我看见有许多只穿运动鞋的脚停在了我面前,这些脚的主人像是游览一塑雕像般打量着我,我却并没有让眼泪停止的打算。我在这一霎竟然觉得无比孤独,我面前鞋的种类开始变的繁杂,因为脚的数量越聚越多,可脚越多我就觉得更孤独,我想我就如这个美丽世界的弃婴一样,看不到街头哪怕是一丝的繁华,此刻我是多么渴望出现一个人能够细声细语的抚慰我这颗半死的心。我的泪腺仍在大量排出混合着伤感的液体,与此同时却有另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注入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我只知道天色从金黄变成了昏黄,我看着快要缩进地平线的太阳,空气中弥漫出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我深深的吸上几口,这种味道几乎使我忘怀了所有的烦恼。
我看着广场上觅食的鸟儿在匆匆赶回巢穴,我想我终归是生不出翅膀的,可好在我也有巢,它依然是我的避风港,虽然它面临着支离破碎。
在一排排笔直的路灯指引下,我一路走回了家中,这个在熟悉不过的地方毫无吝啬的收留下我的疲倦。当我开启屋顶白炽灯的一刻,我仿佛随着灯管里充斥的灰色尘土一起融入万家灯火构建出的温馨假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