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我娘从ICU里走出来告诉我探视的时间已经没了,她只能转达我爹要说的话。我爹让我先回家,并叮嘱我别再来医院,下个星期他就能出院了。我问我娘,那你回不回家,我娘说不回,她说不守在ICU外面心里总是不踏实。
我又独自一人回到了空荡荡的家中,然后趴在床上想着,我爹的手术终于是成功做了,虽然这无法挽救但却可以延长他的生命,我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算是落地了。我突然有了一种饥肠辘辘的强烈感觉,我想我要大吃一顿去庆祝我爹下个星期的归来。我翻箱倒柜的找了许久,家里只剩两个鸡蛋和半包方便面,可我却依然吃得有滋有味,我想或许此刻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而吃。
这之后我没有再去医院,我开始尝试着听从我爹的发号施令,他希望我留在家中,那我每天就蜷缩在床翘首以待,我等着那快要来临的下个星期,去颠覆我从前的生活。
我爹终于出院了,在我娘叮叮当当的从医院拿回以前家里的盆盆碗碗后,我爹也穿着早年间的那件天蓝色夹克,拄着我爷生前用过的枣红色拐杖,信步闲庭的走进家中。家里重新回到了半个月前的平静,除了我爹身体上多出的那道很可怕的疤痕外,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可我却总是闷闷不乐,因为我知道比起这道能愈合的疤痕来说,更可怕的是我爹那不可能治愈的绝症。
我娘总是偷偷的哭,首先是因为我爹将不久于人世,其次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可我爹需要化疗,而日子也需要柴米油盐,由于早先我赋闲在家的原因,所以家里的积蓄也并不丰厚。日子随着我娘的那双日渐粗糙手一样变得越来越紧巴,我每天都早早的起来,然后空着肚子漫无目的去大街上找工作。
在我为了换取几百元钱就将那台曾伴随我一年多的电脑卖掉后,我娘再次哭了。我替娘擦着眼泪,细声软语的安慰她:“别哭了娘,日子会好起来的,有我呢。”
我终于找到了工作,而且还是一天打三份工。等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娘时,我却隐瞒了一部分,她只知道我找到了工作,其它我统统说了谎话,我说我只打一份工,替一家很体面的公司送快递,薪水很可观。我说话的时候咧着嘴角笑,眼睛一眨一眨的,这和我以前说谎时那种紧张的模样截然相反,于是我娘就全部都信以为真了。
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都会在天色微亮之前起床,然后骑起一辆满身疮痍的破三轮车,车里装着我吃饭的家伙,一把大扫帚,一个土簸箕和一条大口袋。在我工作的地方,还有三个和我一样为了生活要早早忙碌的大姨,我们三老一少模样的四个环卫工要在人流蜂拥而至之前,把一条充斥着大量垃圾的街道清扫的一尘不染。在工作之余,她们都用一种奇怪的口气问我为什么如此年轻就来扫大街,她们开导我至少应该找个体面一点的工作。
我笑了笑,可却没说原因。其实我需要尊严,可我更需要这份工作,所以我只要穿上工作服就一定会带上卫生口罩,哪怕是下过雨后的街道并不会泛起一丝的尘土。在我看来,如此拼命的隐逸了脸,不过是为了遮掩使我颜面无光的那身皮囊,那件橘红色的马甲是我的工作服,后背有三个大大的荧光字,醒目的写着“环卫工”。我并不期待着全世界的人都施舍给我怜悯,但至少所有人都应该尊重我的尊严。其实尊严就是身价的体现,而对于我这种没有身价的人来说,尊严这东西简直一文不值。
当马路上人潮纷涌时,我却独自回到家中,然后在水缸里舀上一盆水,把手脸都洗干净。我和爹娘是不舍得用家里水的,水缸里的水是我和我娘走上半里地,去一个叫做老年活动中心的小屋子里接回来的。那是个街道为了发扬老有所乐而自主开发的国家体制的棋牌室,那里有老年人娱乐时免费的扑克牌和象棋,还有我每天都要去接的免费的水。我要拿着大桶去老年活动中心接四次水,那我和爹娘就一整天都不必去拧自家的水龙头了,这样做既能让我学会珍惜水源,也节约下了不少水费而用来为我爹看病。
大概在每天早上的九点左右,我会拿着一杯水,去家门口的早点摊上买来一根油条,这像是我用来激励自己去发愤图强,也像我是对自己忙碌了一上午的嘉奖。我爹不吃油炸食物,而我又吃的很少,所以一根油条和一杯水就足以填满我那个紧紧收缩的胃了。其实我追求的真的不多,吃什么或是吃多少我并不在乎,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能活着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
当中午来临时,我在破三轮车上铺满一张张的报纸,而后我急匆匆再次来到几个小时前刚被我清扫过的那条街上。这里有家很知名的饭馆,而我的任务是把饭馆准备好的几个大泡沫盒子搬到三轮车上,再把泡沫盒子里的快餐输送到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里,那里有着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店面,我挨家挨户、不厌其烦的把餐盒送到顾客手中。商业街里订饭的人十分多,所以饭店老板的生意格外好,每天中午都有一百五十份左右的快餐盒等着我送来送去。每当我饿的眼前发黑时,飘着香的饭菜就会为我充饥,我用鼻子使劲的吸上几口后就已经饱了,我想古人能画饼充饥,而我却能闻饭治饿,手法虽略有不同,但道理却相同。虽然再也无法过那种和朋友大吃大喝的生活,可我却并没抱怨命运的多舛,我想这不过是上天在对我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罢了,目的也许是将来让我成为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商业街那些小店主们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都在尽情享受饭后的小憩时光,而我却在街的对面,那些小店主们从来不去光顾的一个鸡蛋饼摊上买了午饭。我递过五毛钱,想要一个不放鸡蛋的饼。那个卖鸡蛋饼的男人停下了油乎乎的手,奇怪的看着我。我知道他一定没这样卖过,因为不会有像我这样的人不要鸡蛋只要饼。于是我随口说了个连我自己都不太信的理由,我不爱吃鸡蛋。他眼神这才变得正常了起来,然后随手扔给我了一张烫手的饼。我骑上唯一的交通工具,那辆破的毫无光泽的老式三轮车,然后悠悠哉哉的朝着家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