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翎以为自己很坚强,但还是瘫倒在地上,任血迹染上衣服,不住地垂着地面。
“为什么我没有来早一点?”平翎不断问自己,如果自己一直注意着慕容玄之他们,就能早一点通知他,也许他就不会死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平翎冷笑一声:“你还来干什么?你要的结果已经在这里了!”脚步声停住了,平翎没有回头,她以为自己可以不怪慕容玄之,现在却不愿看到慕容玄之。
“翎儿,是我……”温柔的声音响起,像是怕惊着眼前的女子。
平翎猛地回头,眼前那个眉头微蹙,凤眼含情的男子……竟是季景严?平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直到季景严轻轻搂住她,那份温暖才让她感觉到了真实。
自己竟然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就以为季景严死了,白伤心了一场。季景严若是这般容易死,早就活不到现在了。清醒过来,平翎一把推开季景严,说道:“既然你没事,那快走吧!”说着从他身旁离开,季景严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冷。
“你是责怪我让这些人替我送死吗?”季景严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看起来总是温柔的,但身为皇子的他,确实不曾在意过其他人的生命。但他知道,平翎不一样,在她眼中,自己这种为了自保而害死那么多人的行为大概是无法原谅的吧?
平翎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惊,一来没有想到季景严会如此在意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二来,她根本考虑到季景严想的问题……
曾几何时,任何人的命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很理性,但此刻,知道死去的十几个人中没有季景严,她心里的悲伤都被季景严活着这个事实而冲淡。季景严,早已不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平翎回头看季景严,眼前的这个男子,从第一眼开始,她便陷入那双写满忧伤的眼中。
“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平翎问道,心里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希望听他亲口说出。
“有人告诉我你追着出城了,我不想骗你。”季景严很认真地说道,如果真的骗得她伤心的话,她大概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谁告诉你的?”平翎心里一惊,她出城连小柔都不知道,那么……
季景严看到平翎脸色有变化,忙安慰她,“你别担心,他们的人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的。”
话音未落,一群黑衣人从林间蹿出,季景严忙将平翎护在身后,说道:“你们是什么人?要财要命我都可以给你,跟这个姑娘无关!”黑衣人不答,平翎扯扯眼睛的袖子,轻声说道:“他们都是哑巴!”
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杀手,看来不是寻常人。平翎心里一沉,苦笑,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个圈套,她为何没有考虑到,是因为从心底里就不相信慕容玄之会利用自己吗?
慕容玄之拔剑与那些人过了几招,一时间刀光剑影,平翎第一次看到季景严使剑,动作精准到位,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而且那些人身手凌厉,招招致命,很快季景严便节节后退。平翎故作惊讶状,朝后方大喊一声“慕容玄之”,黑衣人听到这句话,果然一齐回头,平翎连忙拉着季景严往山上逃。
平翎把红色斗篷扔下一条岔道口,二人朝另一边逃去。平翎也不知自己在哪儿,要往哪儿走,一路上都选择隐蔽的小道,知道没听到后面的人追来,才松了一口气。
“咳咳……”季景严不住地咳嗽,黑暗中苍白的脸异常吓人。平翎觉得手上有些粘,低头细看,才发现季景严手臂不断流着血。平翎吓住了,忙扶住倒下的季景严,说话也不利索了,说道:“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说呀?”想到她刚才一直拉着他手上的手臂,可季景严却一直不说。
“你走吧,”季景严试着推开平翎,平翎却不肯放手,将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架到她肩膀上,踩着雪一深一浅慢慢前行,每一脚都是那么艰难,但平翎却没有停下一步。
季景严,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本可以就此离开的,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如果现在你出了事,我这一生都没办法走出愧疚,季景严,你不能死!至少这一回不能死!”平翎咬着牙说道,季景严却艰难地笑了,“那么,如果真的让你记一辈子,即使是不好的回忆……我还是愿意,我……心地很坏吧?”
平翎一把撂下季景严,季景严一把瘫倒在地上,今夜月光姣好,映得他的脸惨白如纸。
平翎居高临下看着季景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是那么颤抖,“季景严,你听着,对我来说,活着的人才是不同的,死人不过都是一样的白骨,如果你死了,我不会记得你……我是个自私的人,不会让自己难过!”
季景严扯着嘴笑了笑,眉头却依然皱着,平翎跪在他身边,紧紧抱住他,第一次用乞求的声音去求一个人,“季景严,我们都别放弃好吗?”季景严微微点了点头,平翎扶起他,再次往前走。很久之后,季景严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子会如此坚持,无论有多冷有多危险都不放开自己的手。平翎回忆起那一晚,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执着于一件事,或许因为是第一回,所以想尝试,或许因为是第一回,不知道越是坚持,受的伤也就越重……
到了一个山洞,平翎放下季景严,二人都冻僵了,平翎生起火,季景严躺在一边,看着火光照映下那张平静的脸,仿佛先前的生气、无助、乞求都不曾有。季景严间过很多美丽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像她这般平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看着泥人浅笑时的单纯仿佛是来自世外,不染尘垢,而面对血腥时她的通透与从容却更像是看破世事,不恋红尘。美艳的容颜也因为身上那种安静淡然的气质而不那么富于侵略性。
平翎感受到对面的人注视自己的目光,并没有躲避。由于没有药,平翎只能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季景严还是很虚弱。
“季景严,给我讲讲你的事吧!”平翎靠近季景严,二人相互依靠着。季景严微微一笑,他移了移身子,让平翎的头正好靠在自己肩上。不管以后二人如何,至少此刻的温暖是真实的。
“你母亲应该很美吧,要不然你也不会这般好看……”平翎想起那一次季景严拉着他的手喊着的名字,她想,季景严的母亲,应该也是一个会让人沦陷的女子吧?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比皇宫里任何女子都美,”季景严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因为美貌,所以一夜承恩才有了我,也因为美,所以被当时还是王爷的父亲送给别人当做礼物……”他记得母亲走的那一天,下着雨,他拽着母亲的手,却被推开了,那时他还不到四岁,根本没能力去留住一个人。
平翎垂下了眼,轻轻问道:“那现在你还能找到她吗?”
“具体送给了谁,现在也查不到了,父皇又怎么还会找她呢?”季景严语气不乏嘲讽,转而坚定地说道:“但是,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平翎握住他的手,说道:“我相信,我还有一个结拜姐姐,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虽然这么多年没见着,我还是觉得自己能找到她。”既然与慕容玄之都能在此相见,那么只要有心,她还是能找到她的平安姐姐的。季景严听到这句话时,有一瞬间惊讶,原来她的亲人都去世了,但是并没有见到平翎很悲伤的样子。她心里,究竟藏了多少悲伤?
平翎见气氛有些压抑,想转换话题,用轻松的语气问道:“如果有一天,找到了你母亲,你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我一定会对她说:我是阿严,这些年,我很想你……”季景严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安眠曲一样温柔,又像是怕打碎了梦境,“这样她才会认出我吧,走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现在却这么大了……”
平翎轻轻笑了笑,说道:“要是平安姐姐有一天认出了我,我要把自己这些年的委屈都说给她听,然后她就会像以前一样说笑话逗我开心……”
平翎忘记了很多事,却忘不了与平安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虽然她们连彼此的身份都不知道,但那段时光,和她一起玩闹嬉戏的时光,是她最快乐的日子,从平安姐姐口中,她知道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了那墙角的花名为“忍冬”,知道了怎么斗蟋蟀,知道了怎么捉兔子……平安姐姐总有很多新奇的玩意,让她忘记了孤独的滋味。就算她提出结拜为姐妹只是年幼时的儿戏,但却成了平翎现在对亲情的唯一寄托。那个女孩给她的温暖,是她在皇宫里和皇宫外都不曾体味过的,孤单的时候,那个不起眼的银镯,总是能让她忆起那份温暖,提醒她,她也曾得到过独一无二的关心。
季景严静静听她断断续续说着她记忆中快乐的事,看着她眉眼里俱是笑意,突然希望有一天,她想到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