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叶扬的第二天,杨玉叶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时大院热闹起来,都为这个小生命的加入兴高采烈。
杨玉叶早已忘记了曾经的不愉快,围着叶扬忙个不停,她会久久地痴痴地看着叶扬粉嫩的脸,看她细微的表情变换,叶一平忙进忙出,一脸的幸福。
杨玉叶没有奶水,叶一平在大院里大妈大嫂的指导下,炖了猪蹄,杨玉叶忍着油腻吞了几顿,还是没有化作奶水,叶一平只好买来奶粉喂养小生命。叶一平的母亲很反感,她不光觉得麻烦,更重要的是觉得浪费买奶粉的钱,她不止一次的抱怨这样养孩子要花多少本钱。
杨玉叶心疼孩子,她也不愿意麻烦本不高兴的叶一平的母亲,她小心翼翼地做着孩子的一切。
随着时间地推移,也是叶扬做了邻居们的话题,叶一平母子和大院的人亲热多了,叶母带着沙哑的声音常常在大院响起。
晚上,大院的男人聚集在一屋打扑克,女人则聚在另一屋说笑,叶一平母亲咯咯的笑声传递着她的舒心。
叶扬在十几天的时候睡眠出现了反常,晚上她要在杨玉叶的怀里才肯睡,放下就哭,杨玉叶怕叶一平睡不好影响上班,她只好抱着叶扬睡。
叶一平看着杨玉叶辛苦,吃过晚饭,叶一平把孩子抱到了外屋,吩咐杨玉叶睡一觉,晚上好有精力熬夜。
外屋,传来母子逗孩子的说笑声。院子有人高声叫着叶一平:“一平,人全了,过来打一把”,那是房东的儿子秦兴,秦兴在县城外租了个院子,白天到县城里的饭店收泔水喂猪。秦兴好玩,晚上吆喝着院子里的租户家的男爷们打牌。叶一平和杨玉叶刚来时,晚上,杨玉叶叫着叶一平陪她去散步,秦兴不好意思招呼他。
叶一平对母亲说:“娘,你抱一会孩子,让玉叶先睡一觉,晚上她能有精力照顾孩子”。
叶母没说什么,叶一平出门打牌去了,杨玉叶倒头便睡。
养孩子竟让她感觉回归了高考时对睡眠的奢侈。
睡意正浓,叶母抱着孩子叫醒她:“孩子睡了,你和孩子睡吧。”杨玉叶接过孩子,叶母转身出去了,杨玉叶还没放下孩子,叶扬撇着嘴哭开了。杨玉叶只好把她抱在胸前,她又看到了叶扬安然的脸。院内,叶母朗朗的笑声已经响起。
叶一平的姐姐叶一蓝来了,在院中就和多日不见的母亲高声打起了招呼。娘俩说笑着走到了屋门口。叶母说:“拿的什么?怪沉的”。叶一蓝回应着:“小杨喜欢吃地瓜,我给带了些来,一路压死我”。“带那干啥?”叶母抢白她。
叶一平家乡的口音地方味很浓。在双泉,他家乡的人一开口,人们就知道他是那里的。双泉有句顺口溜,“双泉说话三大怪,上祖林河悠子寨。”就是说的说话特点分明的三个镇。
杨玉叶上班的林场在悠子寨镇的地盘上,与林河镇毗邻,杨玉叶熟悉了那种鸟叫般的声音。
叶一平的乡音自杨玉叶与叶一平的家人接触时就如雷灌耳。叶一平在县城倒是听不出他的乡音,只要踏上他那块土地,遇上他家乡的人,家乡口音脱口而出。
杨玉叶后来工作的乡镇与上祖镇相邻。口音、方言,杨玉叶不自觉的南腔北调起来。同事开她的玩笑:“走过南,闯过北,男女茅房尿过尿(方言是sui);远听来了土老帽,近看却是大(大学生)老非(非农业户口)”。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临屋传来嗤嗤的笑声,是院里的人叫她“大老猫”的王凤枫,王凤枫三十有五,身子圆圆胖胖的,短腿,圆圆胖胖的脸上小眼眯着,说话时眼珠子来回晃,小嘴巴一天到晚嚼着零食,遇上人说个不停,说话的内容大多是小道消息,所以平添了一份神秘。
王凤枫还没有孩子,她不掩盖原因,是她不行,难受孕,医生告诉她房事时垫上枕头,多躺一会,她说:“享受不叫享受,成难受了,难受也行,还是不受(孕)”。她真的挺会逗人的。
王凤枫的丈夫魏桥强是县化肥厂的工人,那时县化肥厂是双泉很红的企业,化肥厂的工人拿回家的钱比机关干部的多,很多毕业的学生不去机关事业单位,争着去化肥厂。杨玉叶一个同学说过,她的叔叔是山东大学数学系的毕业生,分配在化肥厂子弟小学教小学数学,没人觉得不好。
魏桥强长王凤枫三岁,俨然是老大哥的姿态。大院的人在一起说笑时,秦兴拍着王凤枫肉颤颤的后背说:“老猫是桥强用化肥喂养的”。桥强连连点头:“是,是,干什么吃什么”。王凤枫捶着秦兴的肩头,大叫:“去你的,给你点化肥喂喂嫂子,叫嫂子比你的猪长的胖”。笑声在大院中升腾着,引得北屋正房的秦兴的奶奶拉着板凳挪到了门口,侧着头瞧着。
杨玉叶正在给叶扬喂奶,没有出去迎接。在叶一蓝进屋时高声打了招呼,叶一蓝掀开布帘进来,看了侄女,出去和叶母说话。
外屋,叶一平用衣橱和杨玉叶从林场带回的书橱给叶母隔出了睡觉的空间。
杨玉叶为了让她从大学带来的一木箱子书有个归宿,那个书橱花了她一个多月的工资。回县城休产假时,杨玉叶望望宿舍的屋顶,麻雀搭窝的枝草清晰可见,微微的透着天的光亮。杨玉叶不放心她多年积攒的这些书,要叶一平找了局里的大头车拉到了这里。
叶一平给叶母新买了单人床,杨玉叶给叶母铺了两床褥子,是杨玉叶工作后袁好给她新做的褥子和杨玉叶给叶一平带来的那床。袁好在杨玉叶结婚后翻过一个年头,用新收的棉花给她做了几床新被子,叫他们带回来,杨玉叶从中间挑了一条深色的给叶母。叶一平在新铺好的床上坐着,摸着厚厚的褥子和软软的被子,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叶一蓝和叶母说话的声音分贝很高,杨玉叶听到了如下的对话。
“这破书橱有用么?卖了这些破书,盛碗还行。”
“就是,过日子用不着这些破书,大学生还不是一样过日子?不就是工资高一级么”。
杨玉叶的胸口像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喘不动气。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激愤,话题已经转移,母女可劲地骂着叶一蓝的公婆。
叶扬升入大学后,经常和杨玉叶谈论交朋友的话题,杨玉叶知道叶扬已到了恋爱的年纪,她建议叶扬,朋友的家庭可以不富裕,但不可以没有文化。杨玉叶深深地体会到了没有文化的可怕。
县城的冬季物资交流会还剩最后一天,杨玉叶也还有一天满月。
在农村,生孩子不出满月是不可以出门的,杨玉叶还是想去交流会上给叶一平的母亲买点衣服。
那时,物资没有现在的流通快,为了促进物资的流通,冬季农闲季节都会有一些物资交流大会。县城是第一站,随后挨个乡镇转。
农村很看重物资交流会,婆家讨好未过门的媳妇都会在交流会时给钱,叫儿子陪着媳妇去买衣服,或者买些结婚的用品。大人、孩子的过年衣服也是等到交流会时买。家长哄孩子也会说:“不听话,交流会时不带你去”。从交流会上买些东西送给长辈,自然也是长辈炫耀的话题。
杨玉叶想叫叶一平高兴,叫叶母回村时也有炫耀的资本,也是对叶母一个月来给孩子洗尿布的感谢。
尽管叶母洗尿布感到委屈,她曾端着盆在杨玉叶的门口洗,边洗边自言自语:“给孙女洗的尿布干干净净的,我死了,孙女给我上坟会跑的快”。
望着身边的新生命,杨玉叶无言以对。叶扬自然是记不住奶奶的话,杨玉叶把这些留在记忆里只是平添了一份淤堵。
穿着厚实的杨玉叶与叶一平出了门,杨玉叶才发现,街道两旁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已是光着枝干交织在上空。
冬天来了。
杨玉叶和叶一平给叶母从头买到脚,也算给她买了过年的新衣服,想想口袋的钱,还要给叶扬买奶粉,杨玉叶和叶一平再也没花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