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第二次见她跳舞,一次是在自己心爱的女人与武帝大婚的册封大典上,她着一身霓裳衣作舞“飞仙”,庆贺新人新婚。在鲜艳喜庆的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乐师用天下最好的乐器奏着天下最动听的乐曲,她在那最华丽的凤凰台上起舞,那般惊心动魄。
这是第二次,她只着一袭单薄的红衣,金线滚着凤凰图,在一片白的玉上,赤着脚,头发披散着,没有丝毫的妆容,没有乐曲,没有伴舞,只有她自己单薄冰凉的歌声,独自起舞,欣赏她的,只有只有空寂的金屋和那无声的冰雪。
一片火红在白茫茫的世界中舞动,触目惊心。
那一天,他是恨她的。他在心痛,她却在面目欢喜的跳舞。
恨她在自己心痛欲绝的日子里舞的那般美丽热烈,可这次,他是疼她,没错,是疼……心疼,她作的舞是灵儿最擅长的天人舞。
她的歌再不如以前的歌声那般空灵如天籁,如今已是元气散尽,只留下凉薄。
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只是自己陶醉,自己欣赏,顾影自怜。
他一跃踏过荆棘丛,落地,然后走近她。
“翩翩天人舞斜阳,玉庭终殒桃花魂。你果然是天下少有可以跳出天人舞的人。”
她停下来,长长地水袖蜿蜒在雪地上,如她眉心的血樱一般,真的红的像血。她缓缓地回头,空洞的眼的视线不知飘向何处。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她慢慢地问到,“是不是无爱的人都不会痛苦?”
说罢,她又自顾自的转过头,摇头,自言自语,“帝和王本生就是就是一群没有爱的人。”
“不是的。”肃戟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冷若冰霜。
“爱……喜欢,两个人,两个我最爱的人,竟然都爱着她。”她又幽幽的转回头,眼神涣散无神,空洞的像迷了浓浓的大雾。她抚着自己的脸,“我只是,不懂,我为什么这么薄命?记得我第一次在皇宫看见那个美的妖异但是却无邪的灵儿,皇兄对她的宠爱,就知道,我已经输掉了皇兄,只是,没想到输的这么干净。”
她又仿佛朝向肃戟说话了,她的视线和他若有若无的对上又移开。走进他,几乎贴到他身上,双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漆黑的衣服衬得她的手指惨白又纤细。
他竟然能感觉到从她手上传来的丝丝阴寒之气。冷彻骨髓,钻入全身,倏尔又不见。
“你看着我,”她说,“看着我。我美吗?”
肃戟有些厌恶她身上森然的气息,伸手推开她。“美。胜过古今任何一名女子。”
“对啊!她似乎不介意他的厌恶,又开始自言自语,“可是,我辜负了它的美……我都知道,一切不过是你对皇兄的报复……只是让皇兄为我的不幸而痛苦。”
“或许,我会爱上你,让我试试。”他回答道。
“我跳天人舞的时候,你想起了灵儿对吗?”她淡淡的一笑,问到。
肃戟看着她,没有作答。
良久,她注意到肃戟抱着的黒木古琴,目光变得明亮了些。
“本王当日在水月台奏一曲‘天人叹’被人打断不得终,今日来,为你奏完。”他虽说得动情,但神情淡漠。没有等她的回答,就兀自抱着琴进了宫里去。
“肃王不应该来这个地方。”长央公主站在原地看向他。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推开了禁离宫的门。他第一次走进禁离宫,这座外表恢弘的宫殿里面竟然空空如,仿佛是一座荒置冰封千万年的神灵们的金宫,虽然一尘不染,但是里面的一切早已化作飞烟,除了堂皇的外壳,什么也没有留下。他竟然找不到一块可以当做琴台的地方。
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央公主居然住在这样冷清的地方。一座黄金打造的囚笼。“真像一座空城,这么荒凉。”
“肃王见笑了。这里曾今是豫凫皇帝为了保护蔷薇公主建造的一座城。七百年之前它叫‘不离城’,七百年之后它叫‘禁离宫’,什么都变了。”她说着低下头,一会儿又转向别的方向。“这里很冷,只有我一个人。”
光从屋顶泻下来,照在这宫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块玉,很大的玉。四面是明珠穿成的帘子,散发着微微的蓝光。
送过来的日暖被垂了一个角下来。
“那是寒玉床。”她淡淡的说道,“肃王一定觉得很惊讶吧。”
难怪她浑身透着一股阴寒之气。可是……她难道不知这……不会觉得冷吗。穿的这样单薄,又在这苦寒的深冬。
“这寒玉稀世难得,也配得上这金宫了……他来过没有?”
“禁离宫阴气郁结,帝王不适合进来,肃王还是快点离开吧。”
肃戟回过头,皱着眉,“有热泉吗?鸩儿。”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宫殿深处走。肃戟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
在一处被明珠笼罩的的金宫,隔着层层的雾,她扬袖轻轻一指,说,“那就是了。”
鲜红的水袖又悠扬的落在雪地上。
“那是无极池,池底放着阴阳石,所以这水温恰到好处,肃王如果觉得冷,可以进去,里面有琴台。”
他似有似无的瞥了她一眼,那个表情仿佛置身世界之外。他捋开帘子,踏进去,氤氲着的雾气伴着龙涎香的味道沁入心脾,一时间,所有的寒意与倦怠都消失殆尽。
巨大的池里环形的阶梯一级一级的往下沉,最上面的水刚好没过脚踝,四十九层过后,顿时出现一个深不可测的洞。有泉自深处涌上来。原本清澈见底的环池骤然出现一个黑色深渊,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人吸下去。
在一片水蓝里的这个无底洞,犹如突然出现的猛兽的血盆大口,看得人胆战心惊。
“他对你还是不错的,连龙涎香都赐给你了。”肃戟看向鸩儿那双没有活气的眼,骤然岔开话题。
她淡淡的应了一句,漫不经心。
肃戟将琴放置台上,坐下来,缓缓地奏起‘天人叹’。
“应是殊颜压群芳,可逆红尘葬花魂。”她惨淡的一笑说到。
肃戟骤然停下,划出尖锐刺耳的琴音。
“如果我当年没有被皇兄救起该有多好,许多事情都不会有了。如果没有生在皇家,没有灵儿,皇兄会像以前那么疼爱我,你也不会和皇兄兄弟相残。”
他没有说话,走到她身边,拥她入怀,“我们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