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峰山上在潮雨霜雪中,一晃便是三年,易雨也成长为能初识人间万物的孩童,在已经过了那牙牙学语的年龄,说来也怪异,自从霏雨阁中的长者偶然拾得被夫母弃掷的易雨,易雨便断去了奶水,灵药珍草、走兽飞禽皆能入其腹,一日三餐,每顿进食斤左,食量颇是大得出奇。
如今年已过三载,观易雨更是行走如风,力若猛虎。长者只觉是灵药珍草之功效,但观易雨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之空明,心中更是喜欢非常。也在易雨智识初开之时长者便作下算计,“此子坐拥先天灵体,也算是一番造化,待我助他一臂之力,他日必成大器。”
老者端坐于案台之上,呼唤着易雨过来:“徒儿,快过为师身前。”
原先在前庭嬉戏的易雨立马跑向大庭,等他站定好身体,老者款款道:“自为师收养你之时,已过三载。念你三年间尝遍漫山灵药珍草,粗食林间走兽飞禽,开蒙灵智,初得灵体,其智之聪已有入我山门之根基,今日便收你为座下大弟子,入山门与为师一同修道参禅。你可愿意啊?”
易雨抓耳挠腮,脸中还泛着孩童特有的笑貌,不避思索道:“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者高坐于台上,左手轻抚他那白须而后道:“入我山门授我戒待,个人之意愿,岂能由为师替你做主?你是否愿意啊?
易雨闻言,端是正了正神情礼仪,肃穆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徒儿愿意入山门修道参禅。”
听着易雨这番回答那老者反倒一愣,凝神定眼仔细地打量易雨一番才释然道:“你既入我虚臾易门之中,当要对祖师‘本真’上行三拜九叩之礼,又要对为师下行那三叩首之礼。
易雨对着祖师画像与师傅行了那三拜九叩与叩首之礼后,谢过恩师便起过身来待在老者身边等师傅赐予法名与训示。
此时的老者心中早已是波澜不定,心中惊诧不已,面上虽是幽柔不惊一脸正色,可暗地里却是有着十足的惊奇冲刷着他的内心。“此子之聪慧,古往今来不妄语诸世之第一人也算得上是千年一遇的奇才,礼仪操守,尊道智识较之成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般如此怎能不让他惊讶呢?
良久,老者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我门中道号本有九个字,百代往复皆是如此,分别是净、玄、静、清、虚、易、简、会、元。排到你正当个‘易’字,又与你的姓氏相同,法名也唤作‘易雨’,你看如何?”
“师傅赐名,弟子不敢悼逆。”易雨沉声应道,脸上颇有些不情愿,可虚弥居士却没细看易雨此时的古怪神情,开合言笑便接着说道:“门规师训你早已知晓,我门中道统你且细心听为师讲说。”
“我已入山门,自是道中之人,详听师傅教诲。”
老者道:“欲求道者,先修其性,顺则凡,逆则仙,阴阳尔,万物之纲纪,造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欲修道者必先修其性。”
“我门中有一乌台,乌台之上更有那‘玄晶心镜’,有空乏人之七情根绝六欲之功效。入我山门必要在那乌台之上晶净之下悟道、悟心,你且去乌台上修得道性,为师再传你道法。”
也不见师父言语,老者大袖一展,恍然间易雨便出现在日光之下,周围皆是千刃绝壁,易雨只觉得陷入了天坑之中,出将不得。
孩童细看那岩壁上的乌台,着眼沿青苔生长处望去,只觉天际之高悬不可攀登,真乃仰之弥坚,望之弥高尔。四下环境倒也幽静,虽有奇花珍草相竞夺艳,却无走兽飞禽奔相竞走。崖上有的只是静中之静却无动中之明,活着的生灵只有易雨和那些花葵青草。
易雨被困于天坑之中,本性虽顽劣但苦于无玩物可玩,每天只对着岩壁花草发呆,如此往复注视,久而久之便失了性趣与脾气。过了月余,他才想起师傅临别时的话,寻着那近在咫尺的乌台一个翻身便跃了上去。
易雨踩在那乌光金台之上,左右察看了一番并没发现乌台上有甚特殊的地方,心中颇为奇怪:“师傅说这乌台有空乏人之七情根绝六欲之功效,而乌台上更是有‘玄晶心镜’,我怎么没发现它的妙处?”端详了许久,易雨也不能寻得乌台的妙处,心感乏味便在那乌台之上又蹦又跳,时而倒立,时而俯身挠耳,面着乌台几番玩弄,不久,便失去了兴致。
索性躺下了身子,翘起他那二郎短腿便在乌台上睡了过去。
此时的易雨半闭着眼睡得并不深切,忽然有七道霞光照射在他脸上,恍恍惚惚的过了许久他才挣扎着迎着光束将眼睛睁开。入目之处却见一童子侧躺着身子在近处看着他,那发型、衣着与易雨一般无二。易雨定神向童子望去,欣喜地吞咽下了
口水,急忙问道:“哪里来的仙童?是师傅让你来陪我玩的吗?”
那童子也是微微一笑而后应道:“哪里来的仙童?是师傅让你来陪我玩的吗?”
易雨微一愣神,有些不知所措。“我先问你的,你反倒问起我来了?你突然出现不仅打扰了我修炼还打扰了我的休息,你师傅难道没教你道义礼仪吗?”
那童子站立起身却不言语,仍旧微微笑着,脸角拉长似根长线,端的可爱。
易雨不见道童回应,起身向着他站定的位置走去,在道童身旁环绕了两圈,没发现什么特殊的,然后才自述道:“我乃虚臾易门,虚弥居士座下大弟子,法名易雨。你是哪里来道童?是如何到这乌台之上的?”
“小娃娃,你是在问我吗?我无根无源,心所生相,我也是虚臾易门虚弥居士座下大弟子,法名易雨,你也可以称我为‘喜’。”道童说道。
易雨呆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也是我?我就有一个我,虽然平凡,但是却独一无二?仙童何故欺我?”
“是与不是只有你才知道,是你,呼唤我出来的。”
“我就是我,你快滚出我的地盘,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易雨转眼之间便变了脸色,心中怒道。
“你是要我滚吗?我还想让你消失呢!”易雨眼前的道童忽然就像变了一番样貌似的,原本笑容满脸的神情已不在,现在他的脸上有的只是挣扎与愤怒,鹅蛋般的圆脸竟撕扯出野兽似的模样。
“喜去哪了?”易雨哆嗦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略带点惊慌的看着那狰狞童子情势突变,他到是被道童的样貌所惊吓到了。,“你不是,你究竟是谁?”
“我原本是喜,现在是‘怒!’”
道童刚摆出几分狰狞几分奸笑的姿态,这会儿又突然变化,又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你别过来,我怕。”
易雨则又是一愣,斜眼向童子看去,“他怕我?这又是唱的那出?”连忙问道:“你又是谁?”
“我现在是‘惧。’”
易雨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思绪也稍微变得清晰了,当即闭上双眼沉心思索了起来。“这就是玄晶心镜的妙处吗?折射心中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相由心生,只有脱了心中尘杂他才会消失,眼不见虽然净,可他确实在那里,
难道说这就是师傅想要让我领悟的道性吗?”
春夏秋冬,往往复复,易雨在困惑与思索中逐渐成长,不知从哪里飘下的落叶掩盖在易雨盘膝而坐的身上,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层。修道无期,这一晃眼又是五载。
老者透过身前的光幕,眼望着在山谷中的孩童,心中感慨“此子颇有些灵性,短短五年便斩断了七情,他日必成大器。”虚弥居士喃喃自语道。再见他在祖师画像之前上香三炷,行拜祭之礼后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流云,冲天而起,向着天坑乌台所在的位置飞去。
易雨盘膝在乌台上静坐,忽感天空端祥纷彩,料定是师傅前来接他了,连忙起身,观看天空良久才见虚弥居士从云端降下,易雨连忙向来人行叩首之礼。
虚弥道:“徒儿在这乌台潜心修炼,都有何成果啊?”
易雨道:“回师傅话,徒儿之心已如止水,虚合神返,金丹可证。”
虚弥道:“急功近利,你怎可说自己心若止水呢?”
易雨道:“师尊,徒儿已经斩断七情,故而心若止水。”
“为师倒要问你一问,清心寡欲、自然无为、柔弱不争、返朴归真,你识得多少?”
“徒儿皆不识得。”
“那为师再问你,五载之中你不进水米,如何过得?”
“徒儿已筑基辟谷,五年不进水米也无大碍。”
虚弥脸色突变,怒喝一声:“为师教你先修道性,你却私习道法!我也不计较你这辟谷崩基之法是从何习来,你且将门规中第十八条给为师说来!”
易雨心中茫然,挣扎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凡我门中弟子贪学功法者,废去根基,逐出师门。”
“你倒还记得,念你是初犯,为师只罚你再在乌台上长跪三年,你可接受处罚?”
易雨也不回话,弱弱地点了点头便直接跪了下来,老者见状心中更是欢喜,对着易雨置之一笑后便要拂袖而去。
“师傅莫走,徒儿心中有一困惑,每至想时都不得其解,还望师傅为徒儿解惑。”易雨道。
“你且说来。”
少年思索了片刻,而后说道:“师傅,道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虚弥应道:“在那有无间?”
易雨又继续问道:“何谓有?何谓无?”
虚弥左手中的拂尘微摆过身侧,右手抬起揉捏那胡须,之后他才解释道:“道法自然既是无,道法自然既是有。”
易雨仍然不知又追问道:“那什么是道法自然?”
虚弥居士欣然一笑,留下一句:“静中修,缘中求,道在法中,法在道里,你继续修行吧!”说完,那老者便腾云架起向天边去了。
少年这一跪便是三年,每当易雨回忆这三年中的过往时脸上便流露出会心一笑。他现在才明白,当年师傅要他长跪三年只因为他斩断了七情却没有根绝六欲,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法相,这六欲六相三年之中无时无刻都在勾引着他,诱惑着他,恍若就在那浮生梦里醉生梦死。六相皆由心生,心念动处则生相,心念静处则为不动冥王。
这年,又逢那霏霏阴雨天。易雨昂首向天空看去,云开之处忽见霞光万丈,一老者乘着云,带着他熟悉而清晰的和蔼笑容破开层云降在他的身边。他不知道他看到的是光明还是自己的师傅,只是他觉得,那些雨露的深处透着熟悉的感觉,也许是一道光,也许又是别的什么。
“徒儿,这一晃便是八年,你也长成了少年的模样,八年修道之路可曾有些收获啊?”老者依旧左手持拂尘,右手摸着他的胡须,摆出那千古不变的姿态沉声问道。
“回师傅的话,徒儿明一理,修得道性。”易雨向老人行了一礼后道。
“那你且说来听听。”
易雨道:“七情六欲皆在道中,纵有七情六欲道亦能成,纵无七情六欲道也能成。道可道,非常道,便是其理。道虚道实皆在幻中,道空道相皆在道里。道的最高境界那便是自然,似是有道,似是无道。道不分大小,不分旁枝,能证者方是道,
不能证者亦是道,虚实无有方是道之真,道之切。
“好一句‘道之真,道之切’,那清心寡欲、自然无为、柔弱不争、返朴归真,你又识得多少了?”
“皆已识得,无欲、无为、无我、居下、清虚、自然。”
“妙!妙!妙”老者一听易雨的回答畅怀大笑,连道三个妙字,虚弥一挥手中拂尘,两人转瞬便回到了霏雨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