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的灯熄了,吴真寝室很和气,想进来的照着门口踹三脚就知道是自己人,除了那位打游戏的走不开,在厕所洗澡都会带着泡沫来帮你开门。所以当没人在寝室的时候他们往往被迫和脾气不好的阿姨讨钥匙,或者找吴真要。
他向来是自己开门,不爱麻烦别人。今天似乎特别安静,钥匙在插孔里面地转着的声音都可听见。他开门,沉在黑暗中的椅子里,头往后垂着。
他不再翻开那个白底黛蓝叶子的笔记本,那里……也不安全了。
他头痛起来,静默的夜里,皆是晓珑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小小的寝室里放了无数个高音喇叭。
“她装的是好心,为的是巧借名目,是暗度陈仓,是耍你这个老实人!”晓珑顾及他的感受,等到没人了才与他慎重地谈,可到后面语速也快了,语调也高了,想必是被气的,吴真从她脸上颇读到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戳到他的痛,那也是为他好。
“我不懂你的话。”谁在人世间不用装,他也装傻。他把晓珑的好放在心里,只是放在心里而已,并不付诸行动。
她对他说,真真哥哥,人家就是抓准你好心来诓你,别上当。
他却不知好歹地说,晓珑,我知道你把我当大哥一样关心,你是我的好妹妹,但是……
多恶俗的理由,他真够不堪的。晓珑住嘴,惨淡地提了提唇角,他不要自己的关心。那又怎样,她不信,她不服,临走的时候,她邪佞地勾着他的脖子,冰冷的手顺着颈椎探进他的衣服里层。不等他正经地推搡,她全身而退,耳边留话:“哥哥……我会让你**。”
冬日的邪风呜呜地哭叫,把她的话吹得七零八散。
“咳!咳!”任游大声地咳嗽,被高音喇叭收回的话消失了,周围静得可怕。最难面对的,是好朋友任游。
他打着腹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是有愧的,无话可说。
沉默,沉默,落针可闻的沉默……
“舒任游,你有屁快放,老子烦死了!”躺在床上的游戏哥邱枫打了个转身,烦不可耐地开炮。邱枫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用俗话说就是闷骚。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一副漠然样(任游毫不留情地定性为面瘫),没接触的人以为他不好相处,其实到了窝里热情似火地如小区大妈,看不得谁闹矛盾,总是走在解决纠纷的第一线,所以被受过他教育的人亲切地称为邱大妈,“你说你们至于?玩意!”
任游撒了疯以后麻风病似的,谁都不许碰。程晓珑这个亲吴真党居然有办法和他说话,还让他对自己深信不疑。任游听了后悔不迭,忙想和吴真解释,又拉不下脸来,喉咙像被502粘住了:“嗯……诶……那个,我……啧,咕噜咕噜……”后面两声是肚子的叫声,“我饿了。”
邱枫简直晕倒,干脆帮他一下子了结:“这个禽兽想说对不起,还问你可不可以一起去菜馆打个下手,趁机和潺霏妹纸亲近亲近。哎呀妈呀,我心里终于舒坦了。”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像一个大任务完成鸟。
吴真和任游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各自去睡了,第二天又是勾肩搭背的大雪初霁的混帐样,还加入了一个邱枫。
加入了一个新成员,还是个面瘫的新成员,但缘着兄弟,邱枫和大家也算熟悉得快。为了节省人工费,菜馆的装修工作这群愣头青打算自己来干,大家买了油漆,戴好装备(报纸折的帽子),风风火火地开工了。黄珊最爱玩,兴致盎然地在梯子上唱起了儿歌《粉刷匠》:“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更漂亮。刷了房顶又刷墙,刷子飞舞忙。哎呦我的小鼻子,变呀变了样……”这丫头打羽毛球像是在跳舞,站在梯子上也不得安分,总让人感觉摇摇欲坠的。
“珊珊你小心点,别摔下来了。”潺霏刷着旁边的墙,不放心地提醒一句。
“我才没那么倒霉,你看,你看。“说着黄珊动作越发地放肆,拎着油漆桶的小手豪气万丈地向外一挥,好像要试验能不能掉下来一样,如她所愿,小桶以一个美丽的抛物线落下,里面鸡蛋壳色的油漆倾泻而出。
更不幸的是,由于黄珊妹妹过于得意忘形,在大手挥斥方遒之时还做出了扭跨加狂抬头的类似“爵士”动作,重心严重不稳,眼看就要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潺霏来不及惊呼,迎着泼洒的油漆,与将要向下砸来的木梯子,不顾不管地妄想接到黄珊。木梯子是学校借来的,重量在那里,她那细瘦身子骨那里扛得住。任游急红了眼,扑上前去为她生生挡挨了那一下。
没想到蓝潺霏居然托到了黄珊,两个女孩子勉勉强强抱成一团结结实实地摔到了瓷砖地上,哐地一响听着也觉疼。任游成日打球跑步,皮糙肉厚的被重击了一下除了痛点没有太大影响,拍拍屁股开始说道起黄珊来:“你个笨手笨脚,又疯疯癫的,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吗?看你做的好事。”扎着马尾辫的黄珊穿着傻坐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牛仔背带裤皆是斑斑点点的鸡蛋壳油漆。
“她也是无意的。”面瘫冷不丁地开了话,他和任游一组,刚才黄珊在唱《粉刷匠》的时候,他正用常人不可闻的声音唧唧歪歪地应和着。早在黄珊到潺霏班上蹭课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活力四射的小姑娘,也没特别惦记。今天来菜馆无处充斥着她的聒噪却又清甜的声音,悦耳。
既然只是磕碰以及被油漆美化了的小问题大家紧绷的神经又松了,接着演变成了任游和邱枫之间一热一冷,令人气绝的对骂。任游再愤懑难平的怨妇品格都被邱枫的冷酷的脸加重复的一句“她是无意的”给打败。
“你复读机啊。”
“她是无意的。”任游无果,默默地流汗。
没人注意到这边,“真真哥哥,刚才我……不是,我……”舌灿莲花程晓珑也有结巴了,她沦落到这个地步。
方才,吴真离潺霏是最近的,他会为她承受。眨眼功夫一双手把他牢牢箍住,脱不了身。
须臾,有人充当了正义勇士,有人枉做龌蹉小人。妍媸立现。
晓珑做出的本能反应连自己都觉得后怕,她想,完了输了,他不会喜欢不善良的人。道歉也许最好的弥补方式。吴真苦笑,拍拍她的肩膀:“老天安排了人守护蓝潺霏,不用我出手。没有人会出事。
“人是有多没自信,才会用鬼神之说等虚无缥缈的事来糊弄自己,晓珑不吃牛鬼蛇神那套,但她爱吴真。
起码,她认为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