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呀……这……这手机怎么没信号?”秦素秀一边哭喊着,一边不停地拨弄着无法拨通的手机,“哎呀……儿子呀……”
南生堂抬起头来向西边的方向看了看,对秦素秀说:“秦姐,我看到地震波是从西边过来的,震中应该在西边,我们家在东边,离这儿还有好几百公里,应该没问题,你放心吧,倒是我们自己……”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
“我们自己?我们自己怎么了,这不都是好好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凶险,对于恐惧似乎还不太敏感,刘志刚根本没有明白南生堂的担忧。
“前面的山塌了,后面的山塌了,我们有惊无险,毫发未伤,我们太幸运了,亲眼观看了一场地震奇观,地动山摇,山崩地裂,太壮观了!啊,大自然的力量真是……真是……真是太伟大了!”刚才还在哭喊自己嫁妆的康丽娜这会儿又兴奋地想作诗。
看着康丽娜的表演,南生堂哭笑不得:“是幸运,是太幸运了,人生能遇上这么一场灾难也算是一种幸运。年轻人,现在还不是浪漫的时候,你们应该好好想想,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当然是回家了!”康丽娜说这话时还保持着两臂叉开伸向天空的姿势,这是她刚才在赞美大自然力量的伟大时做出的动作。
“怎么回?”
“当然是坐……”“车”字还没有说出来,这颗美丽却简单的脑袋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呀!路没了,车坐不成了,是呀,我们怎么回家呀?”
“车坐不成就步行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不就是走过来的吗?我们就当再来一次长征。”刘志刚倒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能压倒一切困难的气势。
“步行?步行走出这大山?刚刚哥,你开什么玩笑?这几百里的山路,就是把我们的腿走断了也走不出去,长征精神你去学吧,我可学不来。”康丽娜在叫“刚刚哥”时,仍然故意用她们的家乡话把“刚刚”说成“哏哏”。这是一个从来不知道忧愁的姑娘,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拿刘志刚开涮。
“那你说怎么办?”刘志刚反问。
“打110呀,让他们来接我们呀,现在110的服务态度可好了,只要有事,不管是大事小事,一打准到。”
刘志刚说:“手机没信号,你往哪儿打110去?”
“我……”康丽娜没话说了,好象才想起手机没有信号,“我……我们可以等呀,等有了信号再打呀。”
“等?我的美媚呀,你也太天真了,你知道等多长时间才能等到?我怕等有了信号我们早就饿死了。”
“平时手机没信号等一会儿就有了,最多也就是十几分钟,还能等一天?”
“那是平时,平时没信号都是些小故障,好排除。今天可不一样,肯定是那些微波传输塔被地震震塌了。等一天?等二十个一天能等来信号都算你幸运。”
“你吓唬谁呀?我才不信呢。”
“谁吓唬你?你别忘了,在来电台之前,我在移动公司干过临时工。你知道那些架在山顶上的微波传输塔是怎样建起来的吗?那些钢梁、设备都是用肩扛,用人抬上去的。搭建一个微波塔至少得一个多月,能让信号把这片山区全都覆盖,少说也得几十座微波塔。”
康丽娜还是不相信,她又问南生堂:“南主任,有这么严重吗?”
南生堂点点头。
康丽娜还是半信半疑:“我不管,反正步行我不走,谁爱走谁走,我要等110。”
“那好,你在这里等着喂狼吧,这山里可什么动物都有。”刘志刚说。
“你才喂狼呢……”
“你们少说两句行不行?都啥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打嘴仗。”李连珍不耐烦了。
见李连珍发火了,刘志刚讨好地说:“我们……我们是在讨论怎么回家。”
李连珍说:“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有台长在,轮不着你们操这份心,一切听台长的。”
李连珍的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引向了耿国庆,但耿国庆仍然沉浸在车祸的懊恼之中。他除了懊恼自己的前途很可能会因为这次车祸被断送,同时也深深地陷入伤害生命的罪责之中。他耿国庆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干过杀生害命的事,就连杀只鸡宰条鱼他都没有干过。平时在家里做饭,如果需要杀鸡宰鱼,也都是他老婆干的。可今天他却把一条鲜活的生命给毁灭了,而且那是一条人命,他能不懊恼和内疚吗?我这是怎么了?本来还让李连珍开车什么事也没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非要逞这个能?参加工作以来,自己从宣传部一个小小的科员做起,到宣传科副科长,再到宣传科科长,一向是踏踏实实,小心谨慎,低调做人,因此受到历届宣传部领导的好评,所以这次市电台老台长退休以后,领导好不犹豫地把他派到了这个重要岗位。可一向做人做事都非常明智的他,这次却犯了这样一个低级而愚蠢的错误。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在心里反复地责问自己。本来还让李连珍开车啥事儿也不会有,可他为什么非要把这事揽过来?是虚荣心在作怪?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这时才想起驾校教练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驾校科目成绩再好,也比不上上路学来的实践经验。他最后又想到,回去后,他应该怎么向部领导、局领导,还有全台干部职工,还有自己的老婆交待?他们都一直把他奉为办事稳重的典范,可就是这个办事稳重的典范,却办了一件极不成熟的事情。思绪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他的脑子里翻江倒海,让他欲罢不能。
看到耿国庆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连珍提高嗓门说到:“台长,我们下面该怎么办,大家都在等你说话呢?”
听到李连珍的话,耿国庆才从翻江倒海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看到大家都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他想说点儿什么,刚想说,又看到同志们刚才因为从山沟里往上抬那老人时受伤的手,还有康丽娜腿上被划的那道血印子,心里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于是便自责地说到:“对不起,因为我的过错,让大家受苦了。”
“台长,您不能这么说,要怪,也只能怪小康那张嘴,都是那张乌鸦嘴惹的祸。”一向迷信的秦素秀始终认为是康丽娜招来的车祸。
“这怎么能怪我呢?我的话要是那么管用,那我不成了玉皇大帝了嘛?”康丽娜当然不愿意背这个罪名。
刘志刚嬉皮笑脸地对康丽娜说:“你不是玉皇大帝,你是王母娘娘,因为玉皇大帝怕老婆,王母娘娘说话才算数。”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刚才那种沉闷的气氛得到了缓解。笑过之后,脑子一向转圈转得快的李连珍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你们想过没有,要不是台长,我们的小命早就报销了,台长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是台长把我们大家的命救了。”
听了李连珍的话,大家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好好想想,要不是出车祸,我们的车这会儿应该跑到哪儿了?是不是应该到跑到前面去了?”李连珍指着前面那段被山体塌方掩埋的公路,“要不是我们因为车祸在这儿停下来,我们恐怕早就被天葬了。”
在电台,谁都知道李连珍是个拍马屁的老手。刚才这些话又让南生堂他们领略了李连珍拍马屁的高超水平。把坏事说成好事,把灾难说成幸运,把罪责说成功劳。他们不得不承认,李连珍这马屁拍得十分巧妙,绝对精彩。
可回过头来认真想想,李连珍的话确实没错,要不是因为车祸他们在这儿停下来,他们十有八九被山体塌方给掩埋了。于是,几个人都七嘴八舌地说到:“对,是台长救了我们,是台长救了我们大家,台长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这些话也许有些感恩的元素,但大多还是讨好的成分。
他们这些感恩的话,让耿国庆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逻辑,出了车祸并且撞死了人,倒成了救命恩人?可转而一想,逻辑虽然有些荒谬,但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要不是这起车祸,他们真的就没命了。这些话让耿国庆懊恼的心情宽慰了许多,他苦笑了一下说:“要是那么说的话,我们应该感谢那位老人,是他用他的生命挽救了我们的生命,他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其他几个人都没有答话,显然他们在心里都已经默认了耿国庆的推理,但谁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讨好领导的话多说,容易惹领导不高兴的话少说的做人原则。耿国庆这句把救命功劳往外推的话他自己怎么说都可以,要是他们说了,耿国庆不一定就认可。
只有死活不顾的康丽娜嚷到:“你们最应该感谢的是我,我才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居然有人敢跟耿国庆抢功。康丽娜的话刚一出口,就招来一阵抨击。
“我见过脸皮厚的,但没有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你救命,这里面有你啥事儿?”刘志刚。
“就你那小样儿,真要是遇到事儿别说救我们的命了,能保住你自己的命就不错了。”李连珍。
“别想着救我们的命了,你要是别成为大家的拖累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南生堂。
康丽娜却理直理直气壮地喊到:“当然是我救了你们呀。要不是我这张乌鸦嘴,能出这车祸吗?秦大姐,你说是吧?”
秦素秀被康丽娜问得张口结舌。其他人也都没有了言语,他们都被这些混乱的逻辑推理弄昏了头。
关于“救命恩人”的问题还没有弄出结果,突然又是一阵山摇地动。一次余震发生了,虽然没有上次强烈,但至少也在五级以上。山沟叙对面一处在先前地震中已经松动的山体垮塌了,一股山石和沙土的洪流向山下冲去,一阵灰色的尘雾升腾而起。
他们所处的地方虽然没有发生山体滑坡和塌方,但一些小碎石从路边的山坡上掉落下来,砸在汽车的顶蓬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这让他们又是一阵恐慌。
“台长,我们……我们得想想办法了,如果再来一次地震,这儿也不保险。”李连珍说这话时紧张得有些结巴。
“是呀,我们就是等待救援也不能在这儿等了,也要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等。”南生堂也跟着说到。
这时的耿国庆已经清醒了许多,刚才那套车祸救命的理论起了很大的作用。一是减轻了他的罪责感,他虽然撞死了一个人,但却救了六条命;二是恢复了他先前失去的自信,先前那种车祸的罪责感让他自感失去了对这些人的领导资格,而现在他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没有理由不服从他的领导,虽然康丽娜跳出来要跟他抢功,但其他人并不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