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已经死去的老人,耿国庆低着头,一言不发,有生以来,自信第一次离他而去,那样子就像一棵蔫了的狗尾巴草。
现场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耷拉着头围在老人身边。耿国庆不说话,其他人不敢说话。
天气更加闷热了,是那种五月份不应该有的异常闷热。这闷热的天气加上现场沉闷的气氛,好象把整个世界都凝固住了。
许久,耿国庆才沮丧地对李连珍说:“报警吧。”
“报警?耿台,不能报警,一报警就麻烦了。”李连珍说。
没想到耿国庆对着他大吼起来:“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让你报你就报,啰嗦什么?我的事我负责,无论是什么后果我都认了!”
李连珍心里明白,耿国庆这是心里窝火,朝他发泄。是啊,本来这车应该是我开,这倒霉的事应该让我遇上,现在却砸到了耿国庆的头上,他能不窝火吗?可转而一想,这也不能怨我呀,是你主动要求开的,还特批让我放开喝酒。再说,如果是我开,绝对不会出事的,凭我十几年的驾龄,是绝不会踩错油门的。李连珍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十分自责,为什么非想喝那几杯猫尿?你看看那名字,“东施效颦”,听着就晦气。
李连珍想了想,对耿国庆说:“耿台,这事不光牵涉到你个人,也牵涉到我们大家。”
“你什么意思?这事我一人负责,不会连累你们。”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是市级文明单位,是不能出交通事故的,一报警,我们单位的文明单位称号就得被取消,那我们大家每月一百块钱的文明单位奖就没有了。所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大家想想吧。”
理由是个不错的理由,可没能说服耿国庆。
“你们别忘了,你们是新闻工作者,天天监督别人,自己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昧了良心。”
见耿国庆的态度还是那么认真,李连珍不吭声了。他弄不清楚这耿国庆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这么说难道真是为了我们那每个月的一百块钱文明单位奖吗?还不都是为你开脱吗?
没脑子又爱多嘴的康丽娜又说话了:“李主任,台长让报就报吧。”
“行,报,报。”李连珍掏出自己的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我的手机没电了,你报吧。”
“行,我的手机有电。”傻乎乎的康丽娜真的开始拨号。她刚要拨,突然发现手机没了信号,一点信号都没有。“怎么回事,一点信号也没有。”
听说没信号,李连珍马上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机,果然一点信号也没有:“咦,怎么回事,刚才还是满格。”
李连珍下意识地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当他把头转向西边的时候,眼睛突然睁大了,眼睛里露出一种极度的恐惧。
“你们看……看那边……”李连珍惊恐地指着西方。
其他人顺着他的手指都往西看。当他们看到西边的景象以后,全都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他们看到整个大山都在涌动。这绿色的海洋就像突然发生了海啸,涌起一道道巨大的波纹,由西向东,由远及近,汹涌而至。伴随着波纹而来的是一种沉闷的隆隆声,犹如一个巨大的战车车阵铺天盖地轧过来。紧接着脚下的大地颤抖起来,先是上下颤,后来是左右晃,几个人全都被颠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山体好象被无数道灰色的闪电击中,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将山体撕裂。有一道裂缝正好从一棵低矮的松树下穿过,那树被逐渐扩展的裂缝撕开,其痛苦状就像一个被车裂的犯人。然后,被撕裂的山体开始向下移动。开始是整体移动,随着移动速度的不断加快,山体开始分解,而后变成沙土夹杂着乱石的洪流,顷刻将路掩埋,将山沟填平。
李连珍、耿国庆、南生堂几乎同时喊起来:“是地震,是地震,地震了!”他们被摔倒以后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刘志刚面如土色,用手捂着脑袋爬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身体上下颠簸。康丽娜一边尖叫一边试图爬起来,刚站起来又被摔倒。和康丽娜一起发出叫声的还有秦素秀,但她的叫声没有康丽娜那么尖励。
地震持续了将近半分钟,终于停下来了。
等确认地震停止以后,他们才从地上战战兢兢地爬起来。
耿国庆习惯性地看了看他左手腕上的全日历手表。表上显示:2008年5月12日14时29分58秒。
他们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除了鱼叉山下面这一段大约有五六十米的路段和山沟没被掩埋,而他们先前经过的路和沟,以及他们前方的路和沟全都不见了踪影,变成了一道道沙土裹着石块的山梁。
可怕!太可怕了!幸好他们这一段儿安然无恙,否则,那山梁将成为他们天葬的坟墓。
一阵后怕的恐惧掠过心头,他们才意识到,这主要是因为鱼叉山被大片的松林覆盖,庞大松树根系形成一张大网,将整个鱼叉山包裹起来成为一体,所以没有出现山体滑坡或塌方。
刚刚经历过的山摇地动,让每个人都胆颤心惊,只有康丽娜表现出一种异常的兴奋和好奇。她问秦素秀:“秦大姐,这就是地震?”
秦素秀惊恐地点点头。
“太好玩了,太好玩了,就像小时候的蹦蹦床。”她一边蹦还一边喊,“老天爷,再来一次呀,再来一次呀!”
秦素秀一听就火了:“你这个死丫头,还喊,都是你这张破嘴招来的祸。”她的预感应验了,这一路上的惴惴不安原来是预示着这场车祸和地震。
李连珍也对康丽娜大声呵斥到:“别喊了!”李连珍平时好脾气,很少对人发火,可这次他发火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你以为这很好玩?还再来一次?这是地震,是灾难,你知不知道,唐山大地震一下就死了二十七万人,一座城市说没就没有了。”
一说到唐山大地震,大家都想到了城市,由城市又想到了家,由家又想到了家里的亲人。这一连串的惯性思维,引起了他们新一轮的惊恐。最先发出惊叫的是秦素秀:“哎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这会儿说不定还在睡午觉,我那破家属楼是三十年前盖的,肯定被震塌了,儿子呀,我的儿子呀……”她一边哭喊着,一边哆哆嗦嗦地在手机上按号码。
第二个发出惊叫声的是康丽娜:“我的嫁妆……我的嫁妆……我爹五十万给我买的房子,正在装修,这下完了、完了……”康丽娜的叫声有些夸张,不像秦素秀那样带有哭腔。
男人们虽然都没有出声,但也都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都想往家里打电话。但他们谁也没能把电话打出去,因为手机没有信号,一点信号也没有。地震前,巨大的地震磁场将手机信号全部阻断,而现在,地震已经将方圆几百公里内的通信设施全部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