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由于某种巧合,导致了某种突然,又由于某种突然导致了某种意想不到。耿国庆他们就遭遇了这样一种逻辑过程，而这种逻辑过程又印证了秦素秀的不祥预感，你说是迷信也好，你说是巧合也好。
当时，汽车正在绕过“S”的凸出部分的转弯处,听到康丽娜“猴子！猴子！”的喊声，正在开车的耿国庆也扭过头去看那只猴子，当然也看到了那张骷髅脸。那张骷髅脸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还等他考虑清楚这猴子怎么会有一张白色的骷髅脸,是他的眼花了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就听到李连珍大声喊到：“耿台，小心！”耿国庆急忙把头扭回来，只看到，在汽车前方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头儿站在路中间，身后横着一辆脚踏三轮车，由于人和车占据了路中间二分之一的地方，汽车往哪边躲都躲不过去，只有刹车。实际上当时的车速并不是太快，时速最多四十公里，可因为耿国庆开车时间不长，还没有形成自然而然的条件反射踩刹车的习惯。他心里一紧张，便使劲踩下去。他是想踩刹车，但脚根本就没有踩到刹车踏板上，而踩下去的是油门。只听见汽车一声轰鸣，像箭一样冲出去。车上的人全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老人和那辆三轮车被撞得飞了起来，飞到前面十几米深的山沟里。老人和三轮车飞起来以后，耿国庆才猛醒过来，一个急刹车，汽车停在山沟的边沿，右前轮已经悬空。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车上的六个人都像木头一样僵坐在那里，全都脑子里一片空白。足足过了有半分钟，南生堂首先反应过来。他大声喊到：“大家都不要动！”南生堂是部队转业的。他在特种兵部队干了十几年，转业时是特种兵某部的副连长。
南生堂意识到，汽车现在处于半悬空的位置，稍有不慎，他们就可能连车带人一块翻下山沟，车毁人亡。他前后左右看了看，对坐在身后的刘志刚和康丽娜说：“你们两个尽量往左靠，尽量让重心左移。”两个人很听话地点点头，用力把身体往左挤。南生堂又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仍然像木头一样的耿国庆的肩膀：“耿台，你能不能把车往后倒一下？”
耿国庆这才把已经出窍的灵魂又拽回自己的体内，机械地点点头，手胡乱地动了动，不知道想摸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摸着，除了颤抖还是颤抖。
看到这种情景，李连珍轻声说到：“耿台，你别慌，让我来，你慢慢打开车门，从那边下去，让我挪到你这边儿来，好吗？”
南生堂也说到：“对，对，让李主任来。”
耿国庆脑子里一片混沌。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用自己的大脑来指挥控制自己的手脚。他的智商也急剧地下降,下降到三岁孩童的水平,刚才李连珍和南生堂对他说的话,他甚至都没有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李连珍和南生堂把同样的话说了第二遍以后，他才“噢、噢”了两声，才颤抖着打开车门,笨拙地把身体挪出车外。在耿国庆把身体挪出车外的同时，李连珍紧贴着耿国庆的身体挪过来，坐到了正驾驶的位置上。无疑，这是比较明智的做法。
李连珍小心谨慎地把车退到安全的地方，大家这才从车上下来。再去看耿国庆，瘫坐在地上,脸上仍然布满了惊恐,平时的庄重和威严早已荡然无存。
果然让康丽娜说中了，车祸，而且不是一般的车祸。他们谁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下面该怎么办？他们想请示台长，可台长已经成了那个样子，还请什么示？
刘志刚小声对李连珍说：“我们报警吧？”
李连珍狠狠瞪了他一眼：“报什么警？你懂什么？”
刘志刚遭到李连珍的训斥，不再吭声了。
康丽娜说到：“我们赶快救人吧，那老头儿还在沟里呢。”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李连珍和南生堂都说：“对，赶快救人！赶快救人！”
“李主任，用不用打120？”康丽娜又问。
李连珍说：“对，打，打120，赶快打。”康丽娜马上掏出手机准备打120，她还没有拨通，李连珍又突然制止住她：“不要打，先不要打，先看看那老头儿的情况再说。”
大家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准备下山沟救人。
山沟是一条干涸的山沟,沟底没有水。他们看到老人脸朝下趴在沟底，一动不动。三轮车已经被撞散，各种部件散落一地。车上的东西也散落了一地，花花绿绿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一顶破毡帽正好挂在一棵小树的树枝上，风儿一吹，摇摇晃晃,就像过去酒肆门前挂的葫芦招牌。
这条山路是在半山腰上开凿出来的，沟的坡岸非常陡，是由砂土夹杂着石块构成，在石块的缝隙当中,生长着一丛一丛的荆棘。
他们沿着山沟的边沿看了看,找了一处认为比较合适往下爬的地方。南生堂先把一只脚伸下去，踩着一块突出来的石头，用力踩了踩，确认牢靠以后才把身子移下去。南生堂当过特种兵，在部队上经常进行越沟爬坡的训练，有些经验。南生堂的后面是李连珍，再后面是刘志刚、秦素秀，就连娇小姐康丽娜也跟着往下爬。她刚往下爬了两步就尖叫了起来，原来一丛荆棘上的一根刺狠狠地在她的腿上划了一下，把她的长筒袜划破了,还在腿上划了一道长长血印子。
“小康，你别下了，危险！”南生堂喊到。
刘志刚也说：“你回去吧，我们几个就行。”
别看他们平时爱“科班的、科班的”拿康丽娜开玩笑，但他们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因为广告部里康丽娜年龄最小，到了关键时刻，大家对她还是十分关照。
康丽娜坚定地说：“没事，我能行，你们不要管我，救人要紧。”
改革开放以后，康丽娜的父亲组建了一支包工队，腰包很快就鼓起来了。腰包鼓起来后，就把全人家都从农村迁到了城市。进入城市以后，又开始开发房地产，现在已经是D市赫赫有名的大老板了。康丽娜虽然生长在农村，但她的适应能力却很强。在“河西科大”上学的三年里，她专业知识没学多少，却跟那些城里的富家子弟学了一身的坏毛病，讲吃讲穿赶时髦，还特意把自己的名字由“康爱花”改成了现在的“康丽娜”，很快由一个朴实的农村姑娘变成了一个思想前卫的城市女孩。平时在单位，一让她干活儿，她就说这儿疼那儿痒地装娇贵，所以大家又送了她个外号“娇小姐”。康丽娜对这个外号并不反感，倒是越发装起娇贵来。但今天她的表现却让人刮目相看，说明这姑娘本质还没有变坏。
他们几个好不容易下到了沟底,眼前的情景惨不忍睹。老人身上灰色的上衣和蓝色的裤子全都被荆棘和石头划成了条条，身上的肉也被割开一道道口子，正在汩汩地往外淌血。腿上有一道口子极深，都露出了骨茬。老人是脸朝下趴在地上的，他们把老人翻过来，见老人的嘴里、鼻子里都在往外冒着血泡。老人的嘴一张一张的，好象要说什么,但声音很小，再加上满嘴的血泡，很难听清说的是什么。
南生堂见状，把头侧过去靠近老人的面部，断断续续地听到两个字。
李连珍问：“他在说什么？”
南生堂说：“好象在说‘吴长’。”
“吴长？什么意思？是不是他的名字叫吴长？”李连珍说。
“也许是。”南生堂又大声对老人说，“您是叫吴长吗？”
老人的嘴一张一合的，好象吐出来的还是那两个字。
南生堂又问：“您老是那里人？”
老人还像先前那样，嘴一张一合的，那口形好象还在说那两个字。
南生堂还想问什么，秦素秀说到：“别问了，赶快救人吧，人还没断气，说不定还有救。”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对，对，赶快救人！”
他们都围过来，南生堂抬头，其他四个人一人一条胳膊或一条腿，一用力，便把老人抬了起来。刚迈出去两步，又停住了，因为他们到沟边才意识到，靠他们这样，要想把老人抬上陡峭的沟坡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只好又把老人放下来。
康丽娜着急地说：“这样不行，还是打120吧！”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就开始拨号码。
李连珍很不耐烦地制止住她：“先不忙打，你就是打了，120没有几个小时也赶不到这里，最好还是我们自己把老人送到医院抢救。”
除了从来不愿意动脑子想事的康丽娜以外，其他人都明白李连珍的意思。这起突如其来的车祸，会直接影响到台长耿国庆的前途。最好的办法是私了，在经济上多给些补偿，悄悄地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不能让警察或120介入。
“能有副担架就好了。”秦素秀说。
南生堂想了想说：“我们把车上座椅卸下来作担架，这样就好抬多了。”南生堂在部队上做过这样的训练。
李连珍说：“对，是个好办法。志刚，你跟南主任一块儿上去卸座椅。”
“好。”刘志刚跟着南生堂又爬上了公路。
南生堂和刘志刚把座椅卸下来，这时，已经清醒的耿国庆也要跟他们下去抬人。南生堂说：“耿台，你就不要下去了，我们几个就行了。”
耿国庆非常自责地说：“都是我……都是我闯的祸，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他们用安全带把老人固定在座椅上，虽然重量多了许多,但比那样好抬多了。四个男人站在四个角，一用力将座椅扛在肩上。他们一只手扶着座椅，一只手抓住沟坡上突出来的石头或长在沟坡上的荆棘作为支撑点,艰难地一步一步往上爬。十几米深的山沟，他们用了足足一个小时才爬上来。每个人的手和膝盖都磨破了,就连在后面做辅助工作的两个女人也不例外。耿国庆的眼睛湿润了。出了这样的事，大家没有一句怨言，团结一致，面对困难，多么好的同志们呀！
他们把老人抬到路上，刚想坐下来喘口气，却发现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