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仍是牵着我的手,带我和宇哥走到镇子十字街的西头,来到了一家挂着“亨来客栈”幌子的房舍,直接走进最里面的安静院落。
进了院子,少年停步回身道:“我带你们两个去见我师父,你们要懂规矩。”我这时才听他说他也有师父,登时倍觉亲近,刚要问他的师父是不是也是个白胡子道人,他已经又转身朝前走去。
走到正屋门口,他让我俩在门口等着,他恭恭敬敬地垂手对着门里道:“师父,逸阳回来了。”我抬头问:“恩人哥哥,你叫逸阳?”他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和宇哥都一吐舌头,原来这个就是“规矩”啊。
屋里传来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进来罢。”那个叫逸阳的恩人就进屋去了。
我和宇哥只顾了四下打量这个院子,这里一点儿也不像道观里四处都有很多草木藤萝,其间有很多鸟雀狐鼠,可这里就是是房舍围着个院子,院中只有两棵碗口粗细的小树,树上没有一只鸟雀,地面扫得连片落叶也没有,很干净,很安静,也好像很无趣。
突然我发现东厢房的窗户开了个缝隙,里面好像有人在偷偷窥视我们。我指给宇哥,宇哥拉着我正要过去一探究竟,恩人刚好走出屋来叫我俩进去。
我一边往屋里走还不住偷偷回头看,那窗户里的人也偷偷把窗缝推大了些。
我和宇哥牵着手,跟了恩人走进正屋。这个屋中也是我没见过的窗明几净,桌边端坐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虽也是一身蓝衫,但风骨清奇气度从容,风轻云淡却着实矫然不群。
看看这人并没有白胡子,我想这人一定不是恩人的师父,正想问他是谁,恩人却已开口:“师父,这两个孩子就是了。这个是许暮宇,这个是风儿。”听他说了我们的名字,我才发觉我比宇哥少说了名字,忙道:“我也有名字的,我师父告诉过我,我叫立风,师父说是出自欧阳修的词‘独立小楼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只是我师父平时都叫我风儿。”
那男人一时倒有些诧异,略一沉吟,甚是和蔼地问我:“倒是好个出处的名字,你姓什么呢?”我答不出,便拉着宇哥问:“师父没告诉过我这个,宇哥,我姓什么好呢?”宇哥挠挠头,看了看恩人,小声道:“你是我弟弟,你跟我一样都姓许不就得了?”
我点点头,朝着恩人的师父大声说:“我是宇哥的弟弟,我就跟宇哥都姓许就好了。”
恩人的师父不禁一笑:“你这小子倒也精怪。你两个要寻找你师父的事情我听逸阳已经说了,你们在这客栈里先住下,我这几日倒也没有急事,四处多打听一下,总比让你们两个孩子流落在外要好些。”说罢转向恩人:“先带他们去洗洗换件衣服,伤处也须赶紧上药包扎一下。”
恩人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便带着我俩出了屋。
恩人吩咐店小二在西厢房里给我俩打水洗澡,然后叮嘱我一句:“有伤处破了地方沾了水会疼,要小心些。”便转身出去了。
两个店小二搭了大木桶进来,然后便用水桶拎了几桶凉水,提进来几只大铜壶的热水,才把大木桶装了多半桶温水,小二说他就在门口伺候,若是水凉了就叫他来添热水。我和宇哥之前都是在井台边洗澡的,从未见过这般洗澡的架势,只觉得好玩有趣,摸来这样温热的水甚是舒服,没有脱衣服就只顾着互相泼水追闹起来。
正玩儿得兴起,听得窗外有人咳嗽了一下,恩人在门口道:“洗澡了没有?”我和宇哥赶忙停止了玩闹,我吐吐舌头,只好答“没有”。恩人说了句:“别玩了,快些洗澡。”然后便听他向店小二说给我们再加些热水。我俩才发现原来桶里的水确实是已经有些凉了。
店小二进来把几件叠好的半新衣服放在炕上,还有两双新鞋子。一边往桶里加热水,看见我俩玩儿得衣服都湿了,就嘬着牙花子摇头说:“把热水都等凉了,你们俩竟然连衣服都没脱,你们这两个孩子也真能闹,在外面就听见你们两个大呼小叫了。只求你们快点儿洗吧,江公子刚刚在门口让给你们拿了衣裳鞋子进来,还不赶紧洗干净换上,看你们这衣服,膝盖都破了。”
宇哥嘻嘻笑着:“我的衣服只有膝盖破了啊,其他的地方都没事。风儿的衣服是膝盖和袖子都破了,就当是被狗咬的好了。”我突然想起之前师父在的时候,哪里会让我如此狼狈?可如今,我们倒给人家当成叫花子一般看待,心下甚是委屈,便向宇哥说:“宇哥,找到师父咱们就回观里去罢,我不喜欢外面。”
洗了澡,换上方才送来的干净衣服,宇哥的衣服只略宽大了些,略挽起些就成了。可我的衣服却是着实不合身,衣袖挽了三折,裤腿也挽起三折,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比宇哥矮小了这许多。这衣服也不知是谁的,身量应该只比宇哥略高些,想来肯定不是恩人的,幸亏鞋子是新的,所以倒还挺合脚。
我的头发仍是湿漉漉的,就干脆披散着,和宇哥走出屋来。店小二忙着进屋收拾,也没空理会我们。
我和宇哥正犹豫要不要进正屋,突然发现东厢房的窗户被推开了,一个比我们略大些的男孩子笑嘻嘻地探出头来叫我俩:“你们快进来吧,师父和大师哥二师哥方才有急事都出去了,让我和四师哥招呼你们两个,你们吃茶不吃?我这里还有刚买的松子糖呢。”说着就朝我们招手。
宇哥拉着我走进东厢房,那个男孩子也笑着迎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包松子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是十一、二的温雅少年,笑容里略带着些腼腆。
他两人甚是好相处,见面不到一刻钟,我们便彼此熟络起来。我知道了拿松子糖给我们吃的叫赵飞,我和宇哥穿的衣裳就都是他的。那个有些腼腆的四师哥叫顾澜生,我和宇哥叫他“顾哥哥”,赵飞登时笑作一团:“什么‘咯咯咯’,母鸡要下蛋么?”顾澜生也是一笑,给了赵飞一拳,说:“愿意叫就叫声‘澜哥’罢。”
宇哥的腿上胳膊上都有数片青紫,顾澜生给他用药油揉搓的时候,宇哥疼得吸着气,却朝我笑:“我要是会功夫,一定能打倒那个胖子!哪能让咱俩吃这个亏?”我却是怕赵飞他们问起我和宇哥今日为何挨了打,偷包子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况还给那个掌柜的当了一大群人的面又踢又打,所以我闭着嘴并不说话。
幸亏赵飞刚好过来,接过顾澜生手上的药酒:“四师哥,我给暮宇揉吧,你赶紧给风儿包扎吧,我弄不来那个。”
赵飞跟宇哥倒是颇为投缘,两人东拉西扯地越发亲热,一会儿就聊起功夫来了。暮宇一听说他们是九离门的,就是都会功夫的,登时兴头大起,更是拉了赵飞问这问那。
我头上和胳膊上都伤得并不轻,顾澜生拿了手巾沾了温水,细细地给我清洗伤处之后,又拿了药粉小心撒上。伤处疼得我直想掉眼泪,可心里又着实怕他们问起我为什么遭了打,只好狠命忍住。后来干脆就听他们谈话,就当分分神也好。
赵飞说我们两个初来之时去正屋里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师父,姓秦,让我俩叫他“秦掌门”好了,我想这个名字有些古怪,忍不住就插口问:“秦掌门是师父的名字么?”赵飞笑得打跌,还是顾澜生说:“师父是九离门的掌门,你两个又不是本门的徒弟,也就只叫‘秦掌门’便是了。”
赵飞说他们都是这位九离门秦掌门的徒弟,还有一个今日出去办事的林书勇,按年龄是徒弟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比我那位恩人江逸阳还大两岁,不过恩人江逸阳入门最早,他才是大师哥。他们这次是随师父出来,拜会了数位高隐于世的前辈,好像是什么师叔的朋友。此次原本只要带了大师哥的,赵飞他们几个也想出来见识一下,求了大师哥跟师父说了几次才答应的。
宇哥问山上是不是就他们几个,赵飞便扳着手指头数起来:“怎么会?我们在山上也很是热闹呢。你看,有师父,大师哥江逸阳,二师哥林书勇,三师哥贺南鸿,顾澜生是四师哥,五师姐是沈君婵,六师哥是吕昭,七师哥是邵云岩,八师哥是陆良玉,九师姐是孟笛轩,我是老十,还有现在的小师弟郎铭,我们入室弟子如今有十一个,还有十五个寄名弟子,林林总总一大群人呢。”
赵飞给宇哥讲什么“九离心法”、“贯日剑法”,听得宇哥口水都快下来了,我猜他恨不得立刻跟了他们走才是,倒好像忘了我们在找师父的事情,讨厌!